"散了散了!"
"下一个是谁?"
议论声很快转向别处,如同退潮时卷走的泡沫。
茶楼小二讪笑着擦拭泼洒的茶水;
孩童们继续你追我赶的游戏;
赌输的商人骂骂咧咧捡起散落的绸缎。
那个扬言要吃案板的汉子早已溜得无影无踪。
府内的青石板路透着凉意。
李当归走得很慢,似乎在等身后三人跟上,又像是在思索什么。
他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掌心——那里还残留着面团异常的硬度带来的灼热感。
"我..."跨过第二道门廊时,李当归突然停下,"给宁将军丢脸了。"
宁芙的脚步猛地顿住。寒螭剑鞘上的冰晶"咔"地裂开几道细纹。
"李当归。"她连名带姓地叫,声音比剑锋还利,"你觉得我在意那些虚名?"
李当归哑然。
他早该知道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宁芙若是看重旁人眼光的人,当年就不会以女子之身执掌螭吻军。
雀翎的长发在穿堂风中微微扬起。
她走到李当归左侧,手指轻轻点了点他腰间的"辞故人":"在俱卢传说里,最锋利的刀往往藏在最朴素的鞘中。"灰白瞳孔中的金色涟漪温柔地荡漾,"我看重的是执剑的人,不是剑鞘上的花纹。"
静姝没有说话。
她突然从后面挽住李当归的胳膊,脸颊贴在他肩膀上。
这个总是话多的姑娘此刻安静得出奇,但隔着衣料传来的心跳声又快又急,像受惊的小兽。
李当归仰头看向府内高悬的匾额——"海纳百川"四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忽然笑了,眼角挤出细小的纹路:"是我矫情了。"
宁芙冷哼一声,大步走向登记处。
但李当归分明看见,她握剑的手指松开了些。
雀翎若有所思地看向府外。
那块被遗弃的面团,此刻应该正孤零零躺在案板上。
"走啦走啦!"静姝突然又恢复了那副欢快模样,拽着李当归往前跑,"登记完我要吃朱砂姐做的桂花糕!"
李当归任由她拉着,目光却落在自己的手掌上。
那道平时清晰的神纹,此刻竟有些模糊,像是被什么东西覆盖了。
而在他看不见的府外广场,厨子正战战兢兢地用油纸包裹那块"一级"面团。
正午的阳光像融化的金液,从登记处雕花窗棂间流淌进来,在青石地板上烙下斑驳的光纹。李当归眯起眼,看着空荡的大厅——那些先一步进来的神力者竟全无踪影,唯有几张散落的登记表证明这里曾有人来过。
"奇怪..."雀翎的骨铃在寂静中发出清响,"方才至少有三四十人..."
静姝突然"咦"了一声,红色裙摆旋出个欢快的弧度,指着厅堂深处:"那儿有个老爷爷在睡觉!"
阳光最盛处,一位白眉垂颊的胖老者正仰在太师椅上小憩。
他胸前挂着的菩提串随呼吸微微起伏,手边半盏清茶还冒着袅袅热气。
正是白虎城德高望重的花生大士。
李当归整了整衣襟,上前深深一揖:"晚辈见过大士。"
阳光恰在此时偏移角度,照亮了他腰间双剑——长剑"辞故人"如秋水乍现寒芒,短剑"见新雪"似新霜流转银光。
花生大士的眼皮突然颤动。
他睁开眼的瞬间,慈祥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可当目光触及那两把剑时,整张脸如同风化的石雕般凝固了。
茶盏从松弛的指间跌落,在青砖上摔得粉碎。
"是...是她的剑..."老人的声音轻得像梦呓。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掐住掌心,掐得骨节发白也浑然不觉。
几粒金尘飘过他的白眉,在阳光下宛如时光的碎屑。
李当归心头一紧。
他早知道母亲与花生大士有旧,却没想到这两把剑会让见惯风浪的长者如此失态。
静姝踮着脚尖凑到案前,五指在老人眼前调皮地晃了晃:"太阳晒屁股啦——"
"静姝!"李当归急忙拽回她的手腕,却听见雀翎倒吸一口凉气——花生大士的长袍袖口,竟隐约透出一丝血色。
老人掐得太用力,指甲已经陷进肉里。
"无妨...无妨..."花生大士终于回神,掏出手帕擦拭额头的冷汗。
他试图恢复往日笑颜,可嘴角的弧度却像挂着千斤重担:"老夫只是...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
话到一半突然哽住。
老人的目光从双剑移到李当归脸上,在那双肖似其母的眼睛上停留许久。
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他眼底翻涌,像是欣慰,又像是更深沉的哀恸。
李当归深吸一口气,向前迈了半步。
阳光透过窗棂在他粗布衣襟上投下菱形的光斑,腰间的"辞故人"与"见新雪"随着动作轻碰,发出清越的铮鸣。
"大士,"他声音很轻,却让花生大士手中的菩提串突然绷紧,"我已经明白了,您和玉罗城主之所以说我是'故人之子'...想必是因为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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