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督主府的地龙烧得正旺，却驱不散满室寒意。宋知渊扯落染血的黑绸，露出眉骨处狰狞的旧疤，那是十年前为取狼族圣药留下的。
"星沉，咬住。"他将缠着软布的玉尺塞进养子口中，少年狼化的尖牙已刺破下唇。柳安芷正要上前，却被丈夫抬手拦住："去取第三排药柜的玄冰盒，要左手第二格那瓶。"
她疾步而去，回来时正见宋知渊指尖凝着幽蓝气劲点在宋星沉心口。少年脊背弓如满月，银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却被宋知渊另一只手牢牢按在药浴桶中。
"寒潭水混了朱砂，温度要维持在七分烫。"宋知渊头也不回地吩咐，声线平稳得仿佛在说今日天气。柳安芷这才发现浴桶下竟有机关，青铜兽首正吞吐着地火。
宋星晓突然在屏风后发出闷哼，柳安芷转身望去，见素来张扬的长子蜷在软榻上，十指深深抠进檀木雕花。宋知渊竟还能分神提醒："他畏雷的毛病要犯，把窗边第三个香炉挪到榻前。"
柳安芷照做时，嗅到熟悉的沉水香里混着龙脑，正是宋知渊常年熏衣的味道。她忽然想起曾见他在书房调配这香，当时只当是东厂公务所需。
"爹爹..."宋星沉突然发出幼狼般的呜咽，银瞳渗出泪来。宋知渊冷肃的眉眼瞬间松动，沾着药汁的手掌覆上少年额头："数到三百下，像小时候那样。"
柳安芷心头一震。外人只道宋知渊冷血无情，如今看来，他对两个孩子的照顾竟是从婴孩时期养成的默契。
子时更漏响过三声，两个少年终于昏沉睡去。宋知渊挽起的衣袖下，小臂布满新旧咬痕。柳安芷执起他的手，才发觉那些伤痕竟与星沉狼牙形状吻合。
"三年前北疆雪崩，"宋知渊任她上药，声音轻得像在说旁人的事，"星沉初次狼化，咬穿了我的腕脉。"他指了指屏风后的暗格，"那里备着七套铁索，都是被他挣断的。"
柳安芷望向熟睡的星沉，少年颈间还留着浅淡的勒痕。
"如意儿时也闹腾。"宋知渊突然轻笑，冷峻轮廓在烛光里异常温柔，"七岁偷学苗疆蛊术，把星晓毒哑了三日。"他摩挲着案上剑痕，"那丫头如今能在军中立足，倒是多亏当年我亲手打断她三根肋骨。"
柳安芷指尖发颤。她曾怨过他教养严苛，此刻才懂那些伤痕都是活命的代价。窗外飘起细雨，宋知渊忽然将她揽入怀中，下颌抵着她发顶："如今星沉他随身带着我调的冰片散，你闻到的沉水香里...都掺着解药。"
更漏滴答声中，柳安芷忽然瞥见药柜暗格里堆着的陈旧手札。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着："寅时星沉畏寒...朔月星晓咳血..."字迹从最初的狂草渐渐变成工整小楷，最后几页甚至描着孩童涂鸦——是幼年如意画的"爹爹"。
...
孩子们都睡下后，这一日终于归于平静。
夜深人静，柳安芷独自坐在督主府后院的石亭中。亭外荷塘映着残月，偶有锦鲤跃出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就像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她想起宋知渊今日的种种表现，以及她感觉到他为几个孩子不为人知的付出，可关于阿史娜云的那些话...柳安芷猛地攥紧手中的玉镯，直到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夫人还不歇息？"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夜露的凉意。柳知渊不知何时立在亭外石阶上，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边，却照不进那双幽深的眼睛。他换了家常的素色长衫，腰间却仍佩着东厂牙牌——就像他这个人，即便在最私密的空间里，也永远带着无法卸下的枷锁。
柳安芷张了张嘴，那句"阿史娜云说的是真的吗"在舌尖转了几转，最终化作一声轻叹："孩子们睡下了？"
"星沉用了安神香，星晓..."他顿了顿，"在抄《清静经》。"
两人之间忽然陷入沉默。夜风穿过亭柱，带着药圃里当归的苦涩。柳安芷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们成婚以来第一次相对无言——往日或是商讨对策，或是调笑斗嘴，总有说不完的话。
"这镯子..."宋知渊看她攥着玉镯，突然上前一步，指尖轻触她腕间的血玉，"若夫人不喜，明日我让匠人重新..."
"不必。"她下意识缩手，却被他捉住手腕。温热的掌心贴上来时，柳安芷心头一跳。她突然发现，自己竟开始贪恋这温度，这太危险了。
宋知渊敏锐地察觉到她的闪躲，眸色一暗："夫人在怕什么？"
荷塘里突然传来"扑通"一声，惊起几只夜鹭。柳安芷借机抽回手，转身望向破碎的月影："我在想...我们这场婚事，究竟算什么呢？"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问题太蠢，她本就是突然出现的变数，自己都说不清楚这场婚事的意义，更何况是对于宋知渊而言呢？
宋知渊的呼吸突然变得很轻，轻到几乎听不见。他抬手摘下一片竹叶，在指间慢慢捻碎："夫人想要什么答案？"
柳安芷怔住了。她想要什么？是听他亲口否认与阿史娜云的过往？还是确认这段婚姻里有多少真心？亦或是...她突然惊觉，自己竟在期待一个会让她万劫不复的答案。
"我..."她刚开口，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如意提着灯笼跑来，发梢还滴着水："母亲！星沉又发热了！"
宋知渊立刻转身，衣袂带起的风扑灭了亭中烛火。黑暗中，柳安芷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夫人不必现在回答。"
她独自站在漆黑的亭子里，腕间玉镯突然变得滚烫。方才那一刻，她分明看见宋知渊眼中闪过某种近乎脆弱的东西——就像猛兽主动露出柔软的腹部，却在最后一刻又缩回了利爪。
荷塘里的月亮渐渐重新拼凑完整，柳安芷却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再也回不到原来的形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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