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安心皱起眉头。第二天一早,他骑着合作社那辆破自行车去了县城。在最大的摩托车行门口,他果然看到了阿吉和三个同伴,正围着一辆红色公路赛车型摩托转悠,眼里闪着渴望的光。
"龙哥?"阿吉看到他,有些尴尬地打招呼。
龙安心单刀直入:"喜欢这辆?"
"嗯,"年轻人不好意思地点头,"比之前看的那辆二手的好多了。但得一万二..."
龙安心绕着摩托车走了一圈,突然问:"你会骑吗?"
"会!我借阿强的车学过!"
"这样,"龙安心思考了一下,"合作社需要个送货的交通工具。如果你愿意把积分兑换推迟到鼓楼修好之后,我可以预支你八千,剩下四千从你未来工资扣。但这辆车要登记在合作社名下,平时公用,你自己用的话付点磨损费。"
阿吉瞪大眼睛:"真...真的?"
"不过有条件,"龙安心竖起一根手指,"第一,你要负责合作社所有县内运输;第二,帮老人们去镇上采购;第三..."他顿了顿,"每周载务婆去鼓楼一次,老人家腿脚不便。"
阿吉激动地抓住龙安心的手:"我答应!三个条件都答应!"
回村的路上,阿吉骑着新摩托,龙安心坐在后座,风吹得眼睛发疼。年轻人兴奋地讲述着对这辆车的计划,如何加装货架,如何省油驾驶。当路过镇上的建材市场时,龙安心拍了拍阿吉的肩膀:"停一下,我们去问问木料价格。"
"修鼓楼用的?"阿吉停下车,"我认识这里老板的儿子!"
在阿吉的牵线下,龙安心以优惠价格订到了一批上好的杉木,正好是鼓楼大梁所需的尺寸。更意外的是,建材店老板听说他们要修鼓楼,主动提出捐赠部分油漆和铁钉。
"我爷爷是苗族人,"老板解释说,"小时候带我去过你们寨子的鼓楼。老人家去年走了,这当是替他尽份心。"
回村后,龙安心立刻去找阿公。老人正在自家后院削制一根竹条,听说木料有着落了,手上的活计也没停:"汉人娃娃,你为啥对鼓楼这么上心?"
龙安心在老人身边蹲下:"我父亲是木匠。小时候他常说,好房子要有好梁,好地方要有'中心'。鼓楼就是寨子的中心吧?"
阿公的刀子在竹条上轻轻滑动,削出一片薄如蝉翼的篾片:"鼓楼不只是房子。苗家没有文字,所有的历史、规矩、智慧,都在歌师唱的古歌里。而古歌,只在鼓楼下唱得最全。"老人抬起浑浊的眼睛,"鼓楼没了,歌就散了;歌散了,苗家就真的只是'住在山里的少数民族'了。"
这番话让龙安心心头一震。他想起吴晓梅说的"传统断了,他们还是苗家人吗",突然明白了老人们坚持修鼓楼的深意。
当晚的合作社会议上,龙安心宣布了木料已订的好消息,以及阿吉将用新摩托为合作社服务的安排。令他意外的是,阿吉站起来补充道:"我和哥几个商量了,愿意每人捐50积分给鼓楼基金。反正...以后还能挣。"
几个老人交换着惊讶的眼神。阿公的烟袋锅在地上顿了顿,突然用苗语说了句什么。吴晓梅翻译道:"阿公说,鼓楼修好后,要在梁上刻年轻人的名字。"
会议结束后,人们三三两两离开。龙安心留下来整理资料,听到门外传来阿吉的声音:"吴姐,你绣的这个鼓楼...怎么跟我记得的不一样?"
他走到门口,看见吴晓梅和阿吉站在走廊灯下。她手里拿着一幅精美的苗绣,上面是鼓楼的图案,但周围还绣着许多小人——有的在唱歌,有的在跳舞,还有几个小孩在柱子间追逐嬉戏。
"这是二十年前的鼓楼,"吴晓梅轻声说,"那时檐角挂的铜铃有十二个,代表十二个太阳;地面铺的青石板有三十块,代表每月三十天。夏天坐在里面,风一吹,整个楼都会唱歌..."
阿吉出神地望着那幅绣品:"我好像...有点记得。小时候是不是有个铜铃掉下来,砸了我脑袋?"
吴晓梅笑了:"不是砸,是你非要爬上去摸,结果摔下来,铜铃跟着掉下来,擦破了点皮。务婆用蜘蛛网给你止血,还唱了《勇敢歌》。"
"对!"阿吉突然激动起来,"她还说我将来会成为'摸到太阳的人'!"
龙安心悄悄退回办公室。窗外,月光下的鼓楼轮廓依稀可见。他突然明白,真正的文化传承不在梁柱之间,而在这些细碎的记忆里,在务婆随口唱的歌谣里,在吴晓梅一针一线的绣品里,甚至在这些年轻人逐渐苏醒的认同里。
三天后,第一批木料运到寨子。阿吉骑着那辆红色摩托在前面开道,后面跟着满载杉木的拖拉机。孩子们兴奋地围着木料转,老人们则用手抚摸着木材的纹理,点头称赞。
龙安心和张明在合作社门前贴出了新的积分榜——这次是为鼓楼修缮工程招募志愿者。阿吉第一个报名,选择了最重的搬运工作。令他惊讶的是,许多原本对鼓楼不感兴趣的年轻人也陆续来签名。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一个染了黄发的小伙子腼腆地解释,"而且阿公说...刻了名字能留一百年。"
龙安心看着名单微笑。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远处山坡上那片八月瓜藤上。再过一个月,那些隐藏在绿叶间的果实就会成熟裂开,露出雪白的果肉。就像这个寨子,表面平静,内里正悄然发生着甜蜜的变化。
吴晓梅走到他身边,手里拿着新设计的绣样——依然是鼓楼,但周围多了几辆摩托车的图案,传统与现代和谐共存。
"十二个太阳系列的新产品,"她轻声说,"可以叫'太阳下的新苗家'。"
龙安心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务婆最近身体怎么样?能来看开工仪式吗?"
吴晓梅的笑容黯淡了些:"老人家时好时坏。但她说,就算抬也要抬到鼓楼前,亲眼看着新梁上去。"
远处,阿吉和几个年轻人已经开始清理鼓楼周围的杂物。笑声和古老的苗歌混在一起,飘荡在雷公山清澈的空气中。龙安心深吸一口气,闻到了杉木的清香、山风的爽冽,以及某种说不清道不明,但让人莫名安心的气息——也许,那就是"根"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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