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边关的连城打开城门,迎北戎和谈队伍入内时,落霞宫关闭已久的宫门,也终于开启。
不消李嬷嬷来传话,林婉月就直奔慈宁宫诉苦去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宫人们自被遣了出去,棠知则往御膳房去,去取林婉月想吃的点心。
太后礼佛口味清淡,小厨房里自然也不会备着那些年轻女郎爱吃的东西。
由于病过一阵,棠知气色有些差,神色恹恹地瞧着御膳房的宫人们忙碌。
“棠知姐姐?”
身后忽传来一道女声,棠知讶然回望,在看清来人模样后,神情几多微妙:
“……小婵姑娘?”
想到林婵如今身份,棠知福了个身:“姑娘安好。”
林婵连忙上前虚扶一把,温声道:“许久未见棠知姐姐了,不知近来,姐姐可否安好?”
棠知勉强笑了笑,垂着眼道:“多谢姑娘关心,先前……多谢姑娘照拂了。”
说到最后时,她压低了一点声音。
林婵恍若未觉,视线越过她肩头,往后看了看:“姐姐忙什么呢?”
“主子想念御膳房的点心了,让我来取一些。”
棠知轻声说着,没说林婉月此时正在太后宫中。
闻言林婵面露憾色:“这样啊……看来姐姐不得空,我原本还想,难得见到姐姐,该叙叙旧才是。”
棠知欲言又止,心想她与她之间有什么旧可叙。
但此前病中,也的确是林婵给自己送了药,这人情承的,让她很不安心。
“我瞧棠知姐姐的气色,似乎依旧不好。”林婵忽然凑近了一步,温柔的笑意却让棠知有些发憷,“眼下正巧,要不我带姐姐去趟奚官局吧?”
奚官局正是掌宫人医药等事的,去那里也算妥当。
但棠知连忙拒绝:“姑娘还要忙陛下的事情,怎能因我耽误了事?”
林婵挤了挤眼:“不碍事,陛下正与大臣们议事,就需要我在外头久一些的。”
说话间,宫人们装好了食盒,分别递到两人跟前。
林婵接过了,笑着向棠知使了个眼色,随后率先离开。
棠知拎着食盒,眼中闪过纠结。
她当然是不想去的,她是现在林婉月的大宫女,立场天然地在林婵对面,本不该与其多有接触。
但是……若自己不去,又得罪了林婵该怎么办?
自己不过是个宫女罢了,如兰茵那般,陛下说打死便打死,没有人会置喙。
想到那日兰茵的惨状,棠知后背冒出冷汗,她轻轻哆嗦了一下,还是往林婵离去的方向走去。
反正主子还在同太后娘娘说话,自己在外头多待一会儿,正好合她们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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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意放慢了脚步的林婵,如愿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急促足音。
她唇角轻扬,随后加快了步伐。
尚且在外头,还是让棠知有一点避嫌的余地吧。
两人便十分默契地一前一后走着,中间隔着一段距离,像是恰好走了同一路似的。
棠知本就神思不定,只注意着跟上林婵,也没大关心究竟去的是什么方向。直到前面的林婵停了步子,她抬头望去时,才发现自己来的根本不是什么奚官局。
看着写了“掖庭局”三字的牌匾,棠知下意识后退半步。
“小婵姑娘,这是……”
“哎呀,我不小心走错了。”林婵十分敷衍地惊讶了一下,旋即挽过棠知手臂,“棠知姐姐,来都来了,随我走走吧。”
暖阳照得她的眼眸如琉璃珠子一般,却又像沉在寒冰中,总是透着冷气。棠知瞧着近在眼前的美丽面庞,只觉得像被美人蛇缠绕,耳边就是低低的嘶鸣。
棠知呼吸微窒,没敢推脱,硬着头皮应了声是。
局令乍见林婵再度到来,以为是陛下有了什么吩咐,连忙迎上前,得知林婵想去看看关押罪奴的地方时,他迟疑了一下:
“小婵姑娘,那里太过污秽,恐怕……不妥。”
“局令放心,我就随意转转。”
林婵温声说着,不见退让模样,局令打量了一眼她身旁的棠知,眼珠一转,松了口:“……也罢,但姑娘多小心着些,别伤了自己。”
林婵莞尔颔首,拉着棠知往里走去。
棠知心里已经没了底儿,只木木地跟着林婵走,连张口询问的勇气都没了。
与那些被选入宫中的宫人不同,棠知是跟随林婉月进宫的,自然没有来过掖庭,但对掖庭狱内的事情,她亦有所耳闻。
此时嗅着潮湿浓重的血腥味,听着凄厉求饶,棠知腿间发软,若非还被林婵挽着手臂,只怕就要跪下去。
她是林府家生子,从小跟在林婉月身边,几乎没吃过什么苦头,眼前情形对棠知来说,还是太过惊悚了。
“姑、姑娘,这里太乱了,我们还是出去吧?”
棠知的声音里带了明显的颤抖。
林婵神色如常,悠闲地像是在花园里闲逛:“是吗?我倒是觉得,这里挺熟悉的。”
她忽然站定,回肩与棠知对视一笑:“兰姐姐出事那日,不也是这模样吗?”
昏暗的光线只能照亮她半边面庞,在这阴暗血腥之地,笑容不显温柔,反而十分瘆人。
棠知没忍住,狠狠抖了一下:“……兰茵,那日我正好告假,没见到兰茵……”
虽然没见过,但她听说了那日的情形,其他宫人暂且不提,听说兰茵最后几乎被打成了烂肉,完全看不出人形了。
林婵这会儿突然提起她做什么?难道说…是也想这样报复自己吗?
“姑娘,从前兰茵那个罪奴跋扈放肆,总是欺辱姑娘,她、她罪有应得,死有余辜。”棠知努力平稳住声线,磕磕巴巴道,“我先前…先前没能及时阻止她,是我的错。”
林婵一怔,没想到棠知居然这么不经吓。
她眨眨眼,旋即握住棠知的手:“姐姐多虑了,若我记恨姐姐,何必托人给姐姐送药呢?”
棠知又惊又疑:“那你……”
林婵轻叹:“我就是想同姐姐叙旧罢了,这里没什么人,才好放心说话不是?”
棠知唇角微抽,没有搭话。
“其实掖庭的罪奴们,也并非真的就有罪。”林婵话锋一转,“多的是因主子倒台受到牵连,白白地遭了无妄之灾。”
她状似亲昵地紧了紧挽着棠知的手臂,唇角轻勾,笑靥如春花:
“棠知姐姐,你知道做下人,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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