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口的月光碎成银箔,沾在我们沾满泥灰的衣襟上。当双脚重新踏上樱花巷的石板路时,巷口的老钟突然敲响了子时的钟声,十二声闷响像十二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小樱膝盖一软跪倒在地,指尖抠进石板缝隙——那里还留着半小时前我们与黑影搏斗时溅落的血渍,此刻竟泛着淡淡的荧光,像被撒了把星星的碎屑。
“看那边!”小息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脉搏。巷尾的路灯下,几个身影正摇摇晃晃地走来,是白天还生死未卜的陈阿婆和卖糖画的王师傅。他们的表情平静得反常,脚步却像踩在云上,路过我们时连眼皮都没抬,仿佛我们是透明的幽灵。直到王师傅的糖画担子擦过我肩膀,那股熟悉的麦芽糖香气混着井底的潮气钻进鼻腔,我才敢相信他们真的回来了。
“记忆被核芯吐出来了。”小林爷爷蹲下身,用烟斗敲了敲陈阿婆脚边的阴影——那里本该是人的影子,此刻却像团被揉皱的黑纸,边缘还在滋滋冒着凉气。老人的腰牌在月光下泛着青光,牌面上的樱花纹路比下井前深了许多,“昭和三十七年的梅雨季,巷口李叔失踪时,我也见过这样的影子......”他的声音突然哽住,浑浊的眼球映着路灯昏黄的光,“那时我父亲刚教我认守井人腰牌上的咒文,他说影子发皱的人,心还在井底泡着。”
小渊突然抽出半截佩剑,剑刃映出我们身后的井台。井口的樱花花瓣正逆着风向飞舞,十七八片粉白的瓣儿聚成旋涡,慢慢沉入井中——就像有人在井底用看不见的手,把属于人间的春意往深渊里拽。“井水的味道变了。”他剑尖轻点地面,石缝里渗出的水痕竟呈现出扭曲的符文,“你们闻,不是往常的青苔味,是铁锈混着海盐的腥气......跟甲午海战那年的海腥味一模一样。”
我忽然想起井底壁画里初代巫女的眼睛。她跪在黑色心脏前,眼瞳里倒映着翻涌的海浪,每道浪尖都顶着日军战舰的铁锚。当我们在石笋基座发现那具白骨时,他掌心的老茧分明是握惯了船桨的形状——原来百年前沉入海底的,不只是恶鬼,还有无数像他这样被强征的民夫冤魂。
“阿彻,你看!”小樱突然举起从井底带上来的青衫,衣领内侧的金线在月光下竟浮现出地图轮廓。那是比我们在小林爷爷阁楼找到的更古老的樱花巷平面图,七条主巷呈北斗状排列,每条巷尾都标着不同的符号:东街口是断剑,西巷尾是玉坠,而我们此刻站着的井台位置,画着只闭合的眼睛,眼睫毛上还缀着七颗小点——分明是我们四人在井底看到的七枚契石。
“北斗七巷,对应守井人的七魄。”戴斗笠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在巷口的樱花树下,斗笠阴影遮住半张脸,却遮不住他握剑的手势——拇指扣住剑格处的樱花纹,正是百年前初代巫女弟子的起手式。他腰间挂着的布袋轻轻晃动,里面传来玉片相碰的脆响,“三年前你们在古董店捡到的樱花书签,是我师父托梦让我放在那里的。他说,当第七代血脉凑齐时,井底的逆月会照亮真相。”
小息突然指着男人的左腕惊呼。那里缠着圈褪色的红绳,绳结上挂着半块碎玉,正是她奶奶临终前塞给她的“平安符”。“你......你是巷口修车铺的周师傅?”她的声音发颤,想起上周还帮这人递过扳手,“你不是说自己是从京都来的游客吗?”
男人摘了斗笠,左眼角的樱花刺青在路灯下泛着微光:“昭和五十九年,我父亲带着半块契石逃出樱花巷时,被黑影斩断了三根手指。”他摊开手掌,掌心果然少了无名指和小指,“这些年我假装修车,其实是在等——等四个手腕内侧有樱花胎记的孩子长大。”
我突然想起十五岁那年夏天,暴雨冲毁了巷尾的老墙,我和小渊在墙缝里捡到的青铜钥匙。当时钥匙上缠着的红绳,和周师傅手腕上的一模一样。原来早在我们意识到之前,命运的齿轮就已开始转动,把散落的守井人后裔慢慢聚向井底的旋涡。
“逆月是什么?”小樱抱着青衫往后退,却撞在井台上。井水不知何时涨了上来,水面倒映着天上的月亮,却比平时小了一圈,边缘还泛着淡淡的黑色,像被谁咬掉了半口。
周师傅走到井边,往水面扔了枚硬币。涟漪扩散时,月亮的倒影突然分裂成七个小月亮,围绕着中心的黑点旋转——正是我们在井底石笋上看到的北斗阵型。“每个月圆夜,井底的月亮会倒转。”他的声音像浸了水的纸,“明治二十八年的海战夜,初代巫女用自己的心脏做引,把恶鬼的本体封进了逆月的轨迹里。而我们看到的核芯,不过是它吐出来的‘诱饵’。”
巷口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卖豆腐的张婶捧着碎碗站在原地,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胸前的衣襟上,赫然印着和井底黑影相同的蛇形光带。小渊的剑立刻横在胸前,却见张婶缓缓抬起手,指尖竟渗出黑色的液体,在地面画出和井壁相同的咒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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