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他已经活了六千年,如果算是百年一个轮回,那么他轮回了六十次人生。
在这茫茫人世中他成了唯一的幽灵,足迹早就遍布世界各地,那个德国的卡车司机居然猜对了,而他仍在当局者迷。长生才是他掌握那么多语言的原因。清醒的时候,那些地方都有着他一段或是惊心动魄或是默默无闻的人生。到了混乱时候的他会逃离那里销声灭迹,浑浑噩噩地在世上行走许多年,去寻找自己弄丢的弟弟。
而这一次同样不例外,一个清醒期结束,混乱的回忆缠绕心头,大脑的保护机制为了把许多自己不能接受的事实合理化,才编造出了无数个骗自己心安理得的谎言。
兰斯洛特沉在水里,他不再挣扎,静静地睁开眼凝视水底扬尘,逐渐窒息。长生?真是可笑……把什么都忘记了,成野兽那样混沌地活着,还不如从未活过。
他早就已经疯了,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一开始几百年都不会迷失,还记得自己是谁,后来慢慢的几十年、几年。清醒期的时间大不如前,而记忆混乱的时间无限延长,就像得了严重的阿尔兹海默症。类似于发病时的意识断流,每当这个时候他认不出自己也认不出故人,浑浑噩噩地远离一段自己经营的幸福人生,再度踏上寻亲的道路。直到下一个清醒期到来,才恍然站在一片山谷,顿感百年如梦。
他终究是凡人之躯,人的大脑无法储存一百年以上的记忆,所以只能被迫遗忘。就像一个内存爆满的电脑,每一次撑爆了数据就陷入漫长的关机状态,等待下一次重启。可是每一次重启都在伤害记忆盘里的零件,一次或许不会有什么影响,这个过程要是重复十次呢?重复一百次呢?
长生的结局,对他而言无非就是像只孤魂野鬼游荡在这世间。他早就疯癫了,只不过看上去还像正常人,自己用泡沫般的谎言给自己塑造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身份,来让精神不受到刺激,装作一个正常人去生活。
直到自己戳破了虚假的梦,如潮水般的记忆倾覆进脑海里,濒临崩溃的极限。
何以为家?他在世间漂泊了六千年,最终灵魂的安放之处究竟在哪?
他肺里的空气一点点排干了,水被吸入气管,血氧降到最危险的含量,视觉边缘逐渐变得模糊。临终错觉营造出一种宁静平和的假象,走马灯让他看到了许多六千年人生里的画面,一直向前回溯,朝着一切开始的地方。
那一瞬,他觉得全身都轻了,仿佛水把他变成了一只飘着的纸人。
他看见了一个赤瞳白金发的孩子,静静地坐在他身旁,细瘦的腿从山崖边垂下来,脚丫轻晃着,安宁地望向远方。云海在他们脚下翻滚,无边无际,如梦如幻,阳光洒在那孩子白金色的发丝上,染出淡红的光辉。
两人肩并肩,彼此不说话,默契的样子像是早已在这片天地里相守了太久太久。
转眼兰斯洛特又看见了偌大的宫殿里,那个孩子长大成人了,已不再是当初在山崖边晃着脚丫看日出的模样,一袭白衣如烟,身体的线条纤细修长。他静静地伏在床前,头埋在交叠的手臂中,发丝垂落,坠在床角。那副神情不知是倦了还是太过忧愁,皱起眉的样子美得摄魂动魄,像是画中才该有的美人。
那时兰斯洛特已经看不清他的模样了,所剩无几的生命就好似床前的那盏油灯,彷徨着,灯枯油竭。
兰斯洛特老了,快死了,那人轻抚着他的额头,“哥哥,人们说凡服下古龙之心者,得长生不死。要是我去为你取来那颗心,你我是否再无别离?”
后来他命工匠打造了一副重甲和一杆长戟,在那座山崖上毅然决然割断了自己满头长发,一根根银丝从他掌心落下,随着风飘散,洒进云雾之间。从此他戴上头盔,不再以柔弱的面孔示人。
那个我见犹怜的美人消失了,从那时起人们记住了一位残暴的古王,传说中人世间的第一位僭王——初王法尔伯提。
但和别人想的不一样,那段时间兰斯洛特总是心疼地看着他。他其实很瘦很瘦,兰斯洛特担心这沉重的铠甲会压断他的骨头。
长戟铸成之日,他提着戟走了,去猎杀世间最后一头古龙,再度回来的时候他带回一颗搏动的“龙心”。古龙不需要心这样多余的结构来维持生命,那其实它们用来掌控元素的权柄,生长成和人类一样搏动不休的心脏。那覆满鳞片,流淌金血的龙类脏器呈在兰斯洛特面前,兰斯洛特第一次感受到了那些古老主宰身上所蕴含的奇迹,是多么的磅礴不息。
可兰斯洛特看见他一身重甲浴血,然后被灼热的龙焰烤干成洗刷不掉的黑色时,却感到心真痛啊。
在他最虚弱的那天,殿外大军压境,人们发起了一场正义的战争,叫做“狩猎巨人”。
那一天蝼蚁般的人们手持着利刃,如同骤雨般蜂拥而至,所到之处都是漫天的烈焰。他听到了巨兽的哭嚎,两足飞龙在长枪的穿刺下死去,成千上万的箭雨从天空坠落,投石车一遍遍射出巨大的石球,划出一道死亡的弧线,如同陨石一般撞击在他们悬崖上的宫殿,每一击都地动山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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