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与此同时,宋金刚本部抵霍邑县郊,已是入夜时分,春寒料峭,凉野萧索,宋军众卒又是饥肠辘辘,愁苦之情难以言表。照此情形下去,连霍邑都过不了,更莫说返回太原,宋金刚别无良策,只得再次勒停大军,滂水而憩,着人往县城掳劫米粮。至三更时分,宋军两路人马烧杀抢掠归来,虽也得了不少伙食,可于十数万大军来说,还是杯水车薪,聊胜于无。
宋金刚自己饱食一顿,方才寻思如何调匀众口。恰其冥思苦索间,西北乍起一声炮响,斜刺里横撞来一彪军马,点起火矢便是一阵猛射。漫天流星坠如雨,火光之中,还见一员小将叱咤杀出,银铠银枪,威风凌凌,英姿飒爽,正是罗士信。宋军猝然遭袭,又不知来众多寡,狼奔豕突,乱作一团,尚幸宋金刚久经沙场,亦见过大阵仗,逢此危局,还能强持镇定,他赶紧提刀上马,大声嘶嚷,收拾部众,应敌接战。孰知两军正触着相杀,忽又闻南面蹄响渐进,宋金刚扭头看去,只见前头寻相引十余骑溃兵狼狈狂奔,而其后不远,风起云涌,尘扬沙飞,竟是数以万计唐军骁骑,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寻相追上宋金刚,还不及细说狮虎岭上战事,便仓皇呼道:“宋王,唐军追来,势不可挡!”唐军及至,宋金刚也无暇责罚寻相,心中又暗骂一声“废物”,只狞髯张目,扬刀而道:“诸军莫慌,后队拒敌,前队撤离!”说话声中,又见唐军渐近,籍着夜色,还可见其中秦王帅幡迎风招展,苑君璋忙上来说道:“宋王,当务之急,擒贼擒王,当集中优势兵力,猛攻李世民部,但其主帅败阵,唐军必定不敢再追。”宋金刚闻得此言,骤然想起这等斩将夺旗之事,正是尉迟敬德长处,于是质问寻相道:“尉迟恭与你一同殿后,现下何在?”寻相一愣,支吾说道:“狮虎岭交锋,场面混乱,尉迟恭与末将失散,生死未卜。”宋金刚吹嘘瞪眼,还待再骂,又见不远处唐军中驰上一路人来,徐世积引百余骑手已赶上宋军后队,开始厮杀。当下军中无大将可供调用,宋金刚也只得亲自出马,驱兵御敌。
征尘笼罩,杀气弥天,川野昏淡,乾坤晦黑,霍邑群山间,汾水荒原上,金戈铁马来去,刀光剑影纵横,虎狼骇走,禽鸟惊飞,辰斗凋落,神鬼畏避。尽管宋军前后各部合有十余万众,数倍于人,不过此刻仓促应战,调度不及,号令难达,一时各自为阵,也形同散沙,战不出多时,死伤难以胜计,尸骸重叠,塞断汾水。而宋金刚急欲取李世民,麾军突撞唐师,接连两轮冲杀,皆被唐军火矢射回,他志气被一挫再挫,消磨殆尽,无心恋战,于是拨马回走,一路往北,且战且退。
眼见宋军怯遁,唐师气焰更盛,李世民也是精采秀发,心潮澎湃,当即扬剑高喝,奋起直追。左右将领部从见状,个个热血沸然,激情四射,随之掩杀而上。一时间,风举飙驰,万夫振厉,虬踊螭腾,麟超龙翥,动天撼地,荡海移岳。谁想这一路乘胜逐北,竟是不停不歇,奔袭一昼夜,横卷二百里,狂击数十合,摧枯折腐,扫地无遗,直杀的宋军胆碎心裂,魂消魄散,还无人稍敢顿足回顾。
唐军痛剿穷迫,通宵达旦,一口气穿过霍邑,直奔到高壁岭上,已斩获无数。尽管胜势大振人心,不过此刻军中还有人担心宋军被逼得严了,狗急跳墙,反咬一口,故总管刘弘基持辔前来,于李世民说道:“秦王破贼,逐北至此,功亦足矣,再深入追击,恐伤身也。且今士卒饥疲,不若留驻于此,待兵粮毕集,养精蓄锐,再图复进,犹未晚也。”李世民仍无丝毫倦意,依旧龙马精神,一笑而道:“功难成而易败,机难得而易失!今宋金刚计穷而走,众心离沮,必乘此势取之。若更滞留,使之计立备成,则失机而不可复攻也。我竭忠徇国,又岂能独善己身。”说话声中,他又策马扬鞭而进。
秦王躬亲力行,身先士众,诸军将士倍受鼓舞,还有谁人敢再言饥累。唐军续踏征途,与隰县程咬金部会师,又经一整日围追堵截,八战八捷,俘斩万余,缴辎千乘,及至介休城南雀鼠谷,前头有小校来报:浍州败将张万岁收溃兵来接应宋金刚,并随其一同,计两万之众,共遁入介休城中。当夜,唐军宿于雀鼠谷西原,军中仅有一羊,李世民虽已两日未食,却也将此羊拿来与诸将士分用,而后大军暂作休整一夜,于次日平旦,拔寨而起,逼围介休城。
再说另一边,杨玄瑛、独孤彦云引八百黑甲骑,追赶尉迟敬德,穿入霍太山,沿溪谷溯流而进。此霍太山地处晋中,迭障连云,遥亘百里,峰峦峥嵘,谷壑幽僻,又恰值春夏更替之际,深山老林,茂松修竹,郁郁苍苍,干云蔽天。山道狭窄崎岖,两人不熟地形,又走得小心谨慎,终还是没赶上尉迟敬德,跟丢了人。眼看天色渐晚,尉迟敬德又杳无影踪,独孤彦云不禁有些灰心,停下马来,轻叹一息,说道:“敬德兄也是性情中人,与我甚是投缘。此番若是教他走脱,纵他返回介休,与秦王为敌,我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此话触动杨玄瑛心弦,又令她想起自己与宇文博数度交锋,各种滋味杂陈,直教她心乱如麻,只得转而说道:“现下空自捉急也是徒劳,不若于此暂歇一晚,明晨再往北面山谷找寻。”事到如今,别无良策,独孤彦云也只得从之,一众人便散于林中就地休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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