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
温绮罗再入大狱,沈宴初已经瘦得不成人形,骨瘦如柴,匍匐在枯草上,脸上脏污,满头长发犹如枯草,墙角有一具腐烂发臭的骸骨,青黑得辨不出人形,若非身上的衣饰昭示出她身份,温绮罗倒是以为这是先前人留下的腐骨。
她抑制不住唇角上扬,祸害遗千年,而如今,这祸害在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中饿死在角落中,她所重视的、委以重任的儿子不能帮助她减轻分毫。
只是可惜没有将往前真相告知,这才让她死得这么轻松。
鼻腔之中灌入缕缕香风,这香气在这臭气冲天的牢房中无疑于长出了兰草,沈宴初低垂的视野中出现一双凤履,女人华美的裙裾有祥云暗纹,他颤颤巍巍抬起头,看到一张皎洁如明月的面庞,和这脏污的牢房格格不入,沈宴初声音颤抖:“皇后娘娘……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要这般折磨我。”
折磨?
温绮罗眼中滑出一丝嘲弄,若是没有前一世的恩怨,她又何至于用这种手段。
“你一直很好奇,我为何初次见你便对你无比憎恶,是吗?”温绮罗站在牢房内,屏退所有狱卒,直直对上沈宴初的双眼。
沈宴初目露不解,他抬起灰扑扑的脸,许久未沐浴过的身体散发着浓郁难闻的酸臭,眼底溢出一丝痛苦:“为何?我先前并未与你有过任何交集,为何要这般对我。”
“为何?自然是因为我们前世是夫妻啊。”温绮罗笑意盈盈,可那波光流转的眼底不知何时有水光潋滟,她压低了声音,“我先前也不信人会有轮回,人死就该如灯灭,可心中有怨,饱受不公,即便是老天爷也看不过去,所以,我带着记忆回来了。”
过往种种,除了在温府当二娘子的那段岁月,往后的几年都是痛苦,温绮罗日日夜夜都犹如烈火烹煎。
她说完垂眸看向沈宴初,“你觉得,磋磨之苦,我应当判你什么罪刑。”
朱唇微微上扬,秾丽绮艳的面容落在沈宴初眼底只有无穷无尽的恐惧,他抖如筛糠:“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些事情我都没有做过。”
偏偏她又带着那些痛苦的记忆重活一世,温绮罗瞥见沈宴初双腿之中的腥臊液体,心中最后一丝恨意也散去了,她唇角勾起:“我遭受过的痛苦,也要归还给你,既如此,我赐你千刀万剐之刑。”
撂下这句话,温绮罗抬脚从门外走出来,深吸一口气。对狱卒低语吩咐了一声:“将沈宴初处以凌迟,至于尸体,就随意处置了。”
“是,娘娘。”狱卒忙不迭面上堆起笑。
牢狱中,沈宴初被吓得昏死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他和温绮罗乃是夫妻,只是他钟情温诗河,对温绮罗多有苛待,后来更是伙同长宁郡主害死温绮罗。女子临死时满带着痛苦恨意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沈宴初睁开眼,浑身冷汗。
就在此时,狱卒开门的声音窸窸窣窣响起。
“哟,沈郎君,都死到临头了还睡得这么好,起来吧,该上路了。”
*
郡主府中,长宁郡主仰头喝了一大口酒。
自从新朝更迭,一时半会倒是还未清算到她头上,只是郡主府的风光已经大不如从前。豢养在府邸内的那些面容作鸟兽状散去,如今的郡主府,门可罗雀。
她又何尝不知,她残花败柳之身,身边人虚与逶迤的跟从不过是觊觎她的美貌和财富。
如今新皇登基,她自然也没什么好下场。
酒水顺着下巴往下淌,温绮罗进门时身后带着重兵,人未到笑声先到:“好生自在啊,郡主娘娘。”
长宁郡主直勾勾看着温绮罗,肆意一笑:“我哪里是什么郡主,一个随时都会被送出去的棋子罢了。”
她眼兔死狐悲的悲切并没有逃开温绮罗的眼神,或许一开始的确有过对她的同情,在大夙,危难之际女子的地位便是和亲,远嫁到异国他乡,最后死在异国他乡。
长宁郡主的下场悲惨却不值得同情。
悲惨又如何,又不该对着无辜之人暗下黑手。
“你来抓我吗?迫不及待结束掉我的性命。”长宁郡主看向温绮罗的目光中带着艳羡,她低低咳嗽几声,笑道:“不脏了你的手。”
一壶酒一饮而尽,温绮罗倏然意识到什么,眼瞳一缩,那杯酒是毒酒。
“你……”
“我最艳羡你,也只想活成你的模样,只可惜,我既没有运筹帷幄的能力,也没有足够好的命,所以活了一生也只配当人的玩物。温绮罗,我好恨你啊。
长宁郡主眼眸带泪,面露痛苦,唇缝溢出鲜红的血,顺着她下巴流。
她躺在地上,眼眸逐渐涣散。
温绮罗微怔,朝着她看向的方向看去,那是……天空。
暮秋的天一片湛蓝,有飞鸟高悬于天,振翅而飞。
四四方方的大宅院像是一方囚笼,囿于一生也无法冲破。
温绮罗面露复杂,她转过身子看向身后身披甲胄的兵卒道:“寻个地方随意葬了。”
怜悯但不意味着没有恨意,就让秃鹫为她的离世戴上最后一层枷锁
秋风起,该报的仇都报过了,恩恩怨怨,一笑泯之。
可温绮罗心中并没有半分如释重负的轻松,她看向长生天,只觉得今年的秋日要比以往还要更清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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