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驻兵本就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挨冷受冻不说,物资补给也差的很。”通讯兵边说边递过文件。
吴俊扯过递来的文件,牛皮封面上"江防总指部"的火漆印还带着温度。他抽出半张油印纸,指尖划过"机械化步兵旅驻地规划"的标题:“划到哪块?别跟征召师似的扔到护城河边上喝西北风。”
想起自己营区附近的一个征召师防区,那些临时征来的新兵在齐腰深的积水里扛沙袋,一边布防一边训练。
通讯兵却搓着冻僵的耳朵笑起来:“听说划在老城区,靠近物资转运站。”他神秘地凑近半寸,鬼头鬼脑地压低声音,“而且别小看那些一线的征召师,物资补给比咱们好呢!昨天我碰见征召师的军官,他那单兵自热口粮冒着热气,外加一天一包烟!哪像咱们,三天一包烟都算奢侈了。”
吴俊的手指停在“跨江大桥”的标注上,那里用红笔圈着密集的等高线:“转运站周边巷道太窄,步战车拐个弯能蹭掉半层漆。但至少不用再睡漏风的帐篷了。还有团部具体说什么时候转移吗?”
通讯兵思考片刻,“应该是今天下午吧,团部说让我们吃完午饭就开始转移,车辆还需要进行维护和检修。”
“行,我明白了。”吴俊摆了摆手。
通讯兵刚要转身,吴俊又喊住他:“相邻防区是哪个单位?别又跟176旅那帮孬种搭界,老子忘不了在南方大撤退时,他们把伤员和装备全甩给咱后卫部队。”
“是19征召师,就是跟咱借过铁锹的那帮小子。”通讯兵声音里带着八卦的意味,“176旅的破事您听说了吧?师长被押去军法处时,兜里还揣着半张逃跑路线图,现在他们的人全被打散了,三连的昨天还收了俩176旅的二等兵,那俩小子看见咱们的步战车,跟见着亲娘似的。”
“管他呢,”吴俊把文件塞进战术背心,转身看见米泉勇的肘弯又外翻,上去用枪托轻轻磕了磕他的肩胛骨,“先把新兵的据枪练熟。”
中午11:50,随着一声哨响,今早的训练就已结束。
所谓训练,不过是三轮卧姿据枪,基层军官反复强调别当逃兵,讲清逃兵下场。
张涵的肘弯又磨出了血泡,趴在地上时能清楚看见百米外胸环靶上的弹孔,全是老兵们示范时留下的,圆整的弹坑像用尺子量过。
而他自己刚才打出的十发训练弹,只听见橡胶底火撞击的“砰砰”声,靶纸却连个浅灰斑都没显。
体能训练并未安排,毕竟短短两三天,过度训练只会让征召兵们吃不消,反而可能练成蔫鸡。
“开饭喽,开饭喽。”
炊事车的柴油发动机还没熄火,铁皮车身“突突”震颤着,车尾掀开的挡板里涌出滚热的蒸汽,混着午餐肉的咸香和土豆的淀粉味,在冷空气中凝成白茫茫的雾。
“新兵蛋子把饭盒举过头顶!”刘师傅的铁勺敲着铝锅,冻得发黑的露指手套上沾着油垢,“昨晚没领章时喊‘大爷赏口饭’,今儿挂了证就装正经?”
排头几个挂着士官衔的老兵笑出白气,络腮胡炊事员掀开保温桶的瞬间,白米饭的热气“轰”地涌出来,将他睫毛上的霜花烫成水珠,噼里啪啦落在桶沿结出冰环。
张涵夹在队伍中间,手里的铝制饭盒磕着前面人的后背。
这是他领到士兵证的第一天,亮红色的的证件边角还带着毛边,此刻正隔着作训服贴在胸口,硌得肋骨发紧,他盯着前面炊事员手里的铝勺。
突然用只有身边新兵能听见的声量嘀咕:“昨晚刚来的时候,拿冻土豆碴子哄咱们‘垫垫饥’,这会儿领了证…嘿,连汤里的油花都认得领章红。”
视线中,炊事兵毫不手抖的把半勺午餐肉炖土豆刚浇进前一个新兵的饭盒,粉红色的肉丁泡在浅褐色的汤汁里,土豆块被炖得半透明,边缘还浮着层薄油,旁边扔着包菱形的咸菜,塑料包装上印着“军供”两个红字。
“多给半勺汤呗。”轮到张涵时,他把饭盒往前一递,故意用枪管蹭了蹭炊事车的铁皮,“昨儿冻土豆吃得烧心,今儿得喝点热乎的润润。”
刘师傅翻了个白眼,却往他饭盒里多舀了勺浓汤,油花在瓷面上晃了晃,映出张涵冻得发红的鼻尖:“多吃点,看你瘦的,那还有个兵样。”
队伍末尾传来争执声。
几个新兵正对着咸菜包装袋发愁,其中个小年轻举着咸菜在阳光下晃,塑料袋哗啦啦响:“这玩意儿咋吃?连个开口都没有!”
旁边的老兵一把夺过咸菜,用刺刀挑开包装袋:“笨球!撕口在侧面,给你们换成独立包装,倒成金贵玩意儿了?”
张涵捧着饭盒蹲在背风处,看着饭盒里的土豆炖红烧肉,嘿嘿直笑,瓷面上的热气熏得睫毛挂霜。
旁边,几个新兵正把咸菜往口袋里塞,大概是想留到晚上当宵夜,饿怕了的人总喜欢留点东西在身上。
靶场的积雪上很快布满饭盒印,午餐肉的油星在雪面上洇出不规则的圆斑,像未擦干净的靶纸弹孔。
远处传来车辆检修的声响,大概是下午转移的车队在预热发动机,但此刻所有人都盯着饭盒里的热气。
这是征召兵们几天以来最暖和的时刻,作训服下的脊梁还贴着靶地上的寒意,而掌心的饭盒正传来真实的温度,混着咸菜的咸香,让人突然相信,自己确实成了某个集体的一部分,哪怕这个集体此刻正蹲在雪地里,用冻僵的手指扒拉着午餐肉。
“娘的,真香。”张涵使劲咀嚼着肉丁,突然有液体砸在饭面上,是眼泪,混着睫毛上的霜花,咸涩的水珠渗进米饭,却比记忆里的冻土豆甜得多。
排长吴俊端着饭盒路过时,瞥见他发红的眼角,蹲下身来:“咋?肉太咸?”
张涵抬头,看吴俊作训服上的排长衔被雪水洇湿,领口还沾着今早纠正他据枪姿势时蹭的枪油:“不是……就是觉得,这饭里有股人味儿。”他用袖口抹了把脸,“昨晚在难民堆里,他们看咱们的眼神跟看冻土豆似的……”
吴俊没说话,用筷子敲了敲自己的饭盒:“领了证,就是扛枪的人。”他指了指远处正在检修的车队,防滑链撞击地面的声响混着发动机轰鸣,“下午进壁水市,住砖瓦房,守跨江大桥沿岸,到时候你就知道,这张纸片不是让你多吃半勺汤,是让你在雪地里倒下时,有人会把你背回战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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