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擎重淡淡摇头:“这局才刚起,何来对抗?”
“我们要做的,是稳住自己,稳住人心。让他知道,想动我们,代价极大。”
他目光淡淡,语气轻轻,却字字如钉:
“这一战,斗的不是忠奸,而是承载之力。”
“天子以为他能独断,但天下不是一个人的。”
“他若真想斩蛇……便得先问,这蛇若死,谁来替它游行水底、吞食百虫。”
林志远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点头,却仍有忧色:“但愿……你说得对。”
王擎重轻轻一笑,又举起那盏茶:“今日惊雷,响在殿上;明日之雨,还未必落在我等身上。”
“他再狂,也终要落脚。”
两人对视片刻,林志远终是端起茶盏,饮下一口,苦涩却不冰冷。
王府之内,灯火不息,檐外夜风渐急。
王擎重缓缓将一盏清茶放回案几,眸色沉静如潭。
他没再说话话,只伸手抬了抬,示意对方入座。
这下,林志远才坐在了另一侧。
“今日之事,林大人,你太慌了。”
王擎重道。
林志远一愣,怔怔望着他。
王擎重轻抚衣袖,语调平稳:“现在,你再细细的想一下,你还以为,陛下真要打我们?真想将新党一网打尽?”
“放心就好了,他,绝对不敢的。我说的!”
林志远神情一滞,口中轻轻一动:“他不敢?”
“不但不敢!”王擎重重重的点头,眼中泛起一丝冷意,“不但不敢,也不能。”
“若他今日就要打‘蛇’,”他缓缓端起茶盏,“打完后,朝廷用谁?”
林志远面色微变,仿佛终于抓到了一丝理智的浮木,“……所以你才说,陛下是吓唬我们?”
“当然。”王擎重淡然点头,“是立威,也是探底。”
“可……可若陛下真不计后果?”林志远还是不安。
王擎重却轻轻一笑,那笑意中透着一种令林志远都为之心惊的笃定与自负。
“那他就等着看整个朝堂瘫痪。”
“新党这些年所构建的,不是单纯的党派,而是整个大尧政务的中枢骨架。拔我们一人,可替,拔十人,亦可堪;可若拔千人、万人……那就是抽筋断骨,朝政陷入停摆,东都动荡,天下不安。”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陛下敢用魏瑞,是为了示威;敢任边孟广,是为了正名;但他并未罢一部堂、撤一地官,这才是重点。”
“他明白——现在的清流,有理想,有名声,却无实手。”
“朝堂不是书院,议论不能代替实务。”
林志远听罢,眉心慢慢舒展,手中的茶盏也终于稳了一些。
王擎重语气依旧如常,却每一句都落在要害:“我们,是这天下运转的齿轮。他可以嫌弃我们生锈、藏污,但若一时之间,拿不出替代之件……他便不敢敲碎。”
“今日不过是个震慑,是警告。”
他嘴角微勾,眸中露出一丝讥讽:“他可以高喊‘打蛇’,但真要动手……还得看有没有力气拔牙、有没有工具挖毒。”
“我敢说,短时间内,我们不会动。”
林志远沉默半晌,终于缓缓点头,长长吐出一口气:“……如此,我心下也安了几分。”
他似乎终于找回一点主心骨。
王擎重不再说话,继续慢慢饮茶,只是眼底那一抹锋芒,却依旧未散。
——打蛇?可以。
可千万别忘了,蛇若未死,便会回咬!
王府夜深,灯火仍明。
席上茶香未散,香炉中檀香袅袅如缕,似将这寂静沉思的夜,缠绕得更沉、更幽。
林志远手中茶盏早已凉透,他却不觉,眉宇间仍有不甘与忧色,时不时望向窗外那幽暗的天光,似乎想从夜色中窥出一线未来的走向。
王擎重则坐得稳如磐石,茶盏换了又换,神情始终平淡安然。偶尔举盏,浅啜一口,似是在静赏茶中风月。
这份从容,终究刺得林志远心绪再起。他忽地低声开口,语气沉沉:
“王大人,方才你说得我心下稍安……可我心里还是有一点挂虑。”
王擎重侧目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静不波:“哦?你还有哪里不放心?”
林志远放下茶盏,声音低沉,眼神中却有了几分回光返照般的清明:“我在想——若是陛下……真的不顾一切,要动我们呢?”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凝重:
“若他真要鱼死网破,只为了拔除我们这些人,把天下朝政全数砸碎再重建,那该如何?毕竟,他还年轻,不一定想得透这些……若他真有这种决心和孤注一掷的胆量……”
话未尽,空气便微微凝滞。
王擎重却倏地笑了。
那是一种不像讥讽、不似大笑的笑,而是带着一丝了然的、近乎轻蔑的平静笑意。他微微颔首,抬手拂袖,将茶渍轻轻从案上拭去,才缓缓开口:
“你错了,林大人。”
“不是‘他不一定想得透’,而是——即便他真想打个鱼死网破,也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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