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安城的市集,是从温北君来了之后才慢慢兴旺起来的。
我沿着青石板路慢慢走,两旁的货摊摆得挨挨挤挤。卖布的张婶正跟个西域商人讨价还价,手里比划着新到的云锦;铁匠铺的叮当声震耳欲聋,李铁匠光着膀子抡着大锤,火星溅在他黝黑的臂膀上;最热闹的是说书人的摊子,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说的正是温北君当年在临仙城处斩贪官,在白狼山大败白狼骑,在长栾城阵斩刘禹。
"要说温公当年,那可是神了!"说书人拍着醒木,唾沫星子横飞,"那贪官想私吞赈灾粮,温公不动声色,带着百姓去粮仓'借粮',借据上写着'来年秋收加倍还',气得那贪官胡子都歪了!"
人群里爆发出哄笑。我站在后面听着,突然看见人群外有个熟悉的身影。
刘棠穿着便服,青布襦裙,头上戴着顶帷帽,正蹲在个卖花姑娘的摊子前,手里捏着支野菊。她的帷帽帘子没放下来,我看见她鬓角新添了几缕白发,像被霜打过的草。她明明才二十多岁,军旅操劳总是让人格外的老,像是我在那个号称天心通明,魏地最风流的玉琅子将军身上只能依稀看出曾经的风华绝代,而今也不过是一五旬老人矣。
"刘棠。"我走过去时,她正付钱买那支野菊。卖花姑娘约莫七八岁,梳着双丫髻,眼睛亮得像星星,正是当年被温北君从流民里救出来的那个孩子。
"孝儒?"她站起身,将野菊别在腰间,"刚巡完南营,过来看看。"她的目光扫过说书人的摊子,轻声问,"又在说温北君的事?"
"嗯,说他在临仙城的事。"我望着她鬓角的白发,想起昨夜梦里她凤冠霞帔的模样,心口突然一疼。
她顺着我的目光看向说书人,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他最不爱听这些。当年在临仙城,有个货郎编了快板唱他,被他罚去挑了三天水。"
"为什么?"我好奇地问。
"他说,做事不是为了让人唱的。"她转过身,往市集深处走去,"走,带你去个地方。"
我们穿过喧闹的人群,走到市集尽头的一条小巷。巷子口挂着块木牌,写着"雅安学堂"四个大字,是温北君的笔迹,遒劲有力。
"这是去年刚盖的。"刘棠推开虚掩的木门,"温北君生前总说,城里的学堂太少,孩子们得走好几里路。"
院子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几十个孩子坐在教室里,跟着先生读《论语》。窗台上摆着几盆花,是孩子们从城外采来的野菊,开得正盛。
"先生是当年温北君在大梁学宫教过的学生。"刘棠站在廊下,看着教室里的孩子,眼神温柔得像水,"去年考中了秀才,却不去做官,说要回来教书,说是他没像卫子歇和徐荣一样为魏国做些事情,起码要让孩子们有书可读。"
读书声里,突然夹杂着几句童谣,是孩子们自己编的:"温公种,郭公管,刘将军护咱吃和穿..."童声清脆,像风铃。
刘棠的肩膀微微一颤,伸手将帷帽的帘子放了下来,遮住了脸。我看见她握着帘子的手指,指节泛白。
回到衙署时,已是暮色四合。
亲卫禀报说元常陈派了使者来,正在正厅等候。我换了身官服,走进正厅时,看见使者正对着墙上的舆图啧啧称奇。那是幅新绘的雅安城舆图,上面密密麻麻标着粮仓、学堂、水车的位置,是我和刘棠花了三个月才画好的。
"郭大人,刘将军。"使者转过身,手里捧着个锦盒,"陛下听闻雅安城治理得好,特命下官送来赏赐。"
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对玉如意,剔透温润。可我和刘棠的目光,却落在了锦盒底下压着的一份奏折上。
"陛下还说,"使者的笑容有些僵硬,"齐魏盟约已签,十年之内无需再担忧边境。只是...国库空虚,还请雅安城今年多缴些赋税。"
我拿起那份奏折,指尖冰凉。上面写着要雅安城缴纳的赋税数额,是往年的三倍。
"陛下是忘了,"刘棠的声音突然响起,冷得像北疆的冰,"去年北疆大旱,雅安城刚开仓放粮赈济了灾民?"
使者的脸色变了变:"将军息怒,陛下也是为了国事。再说,虞王以性命换来的盟约,总得有些诚意..."
"诚意不是靠搜刮百姓来的!"我打断他的话,将奏折拍在案上,"虞王当年在临仙,宁可自己饿着,也不会多拿百姓一粒粮!"
使者被我的怒气吓得后退一步,嗫嚅着说:"可...可这是陛下的旨意..."
"旨意也得讲道理。"刘棠走到案前,拿起笔,在奏折上写下几行字:"雅安城今年可缴粮三千石,另派农技营赴平城指导农耕,此法可比赋税更能充实国库。"她的笔迹力透纸背,"请回禀陛下,虞王留下的,不是一座只会缴粮的城,是能自己长出粮食的城。"
使者拿着奏折,灰溜溜地走了。我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温北君说过的话:"江山不是龙椅上的鎏金,是百姓灶里的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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