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淑贞见儿子不说话,眼圈红了,她拉着万全海的手,手背上的青筋很明显,“全海,娘不求你做大事,就求你平平安安的。你爹去年去县城买粮,被土匪劫了,多亏你二妈赶去,才把他救回来。你要是走了,娘天天睡不着觉,娘怕……”
她说着,声音哽咽起来,万全海看着娘的眼泪,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他想起小时候,娘总在他放学回来时,站在门口等他,手里拿着糖;想起太爷爷在他中了秀才时,摸着他的头,说他有出息;想起爷爷教他打算盘,手指在算盘上飞快地动,说这是万家的根;想起二妈教他打拳,第一次他被打倒,二妈说“站起来,要想不被欺负,就得比别人强”。
窗外的风更大了,吹得窗棂“吱呀”响,像是远处传来的枪炮声。万全海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握过书,握过笔,却没握过锄头,没拿过刀。他突然想起在济南府时,见过一个逃荒的老太太,抱着饿死的孙子,坐在路边哭,那哭声比任何书里的文字都让他难受。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沙哑,“我留在寨里。”
石淑贞立刻擦了眼泪,笑着去拿棉袄,“我这就给你穿上,试试合不合身。”
万恭存的脸色也缓和了些,把账册推到他面前,“明天开始,跟我学管账,寨里的事,你得慢慢懂。”
万良典点了点头,“你太爷爷说得对,先活下来,才能做别的。”
二妈龙小灵把短剑放在他手里,剑身冰凉,“明天早上卯时,在后院练拳,不许迟到。”
太爷爷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拿起水烟袋,“来,陪太爷爷抽袋烟,我跟你说说,当年建寨的事。”
万全海握着手里的短剑,又看了看桌上的账册,看了看身边的家人,突然觉得,或许守着这个寨,守着这些人,也不是一件没用的事。窗外的风声还在响,但他心里,却比刚才踏实了许多。他拿起水烟袋,递给太爷爷,“太爷爷,您说,我听着。”
炭盆里的火还在烧,映得屋里暖暖的,水烟袋的“咕噜”声,混着太爷爷的声音,在屋里慢慢散开,盖过了窗外的风声,也盖过了远处隐约的枪炮声。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万全寨里的这盏灯,亮得很安稳。
夜辞
炭盆里的火渐渐弱了,火星子在灰烬里明灭,像万全海心里压着的那点念头,压下去又冒上来。正屋里的笑声还没散,太爷爷攥着他的手说“好孙儿”,娘忙着给他铺新晒过的褥子,爹把账册搁在他床头,说“明早先教你盘存粮”,爷爷则在一旁念叨着要带他去见寨里的老管事。
万全海坐在床沿,脸上笑着应承,指尖却悄悄掐了掐掌心。他知道这笑容装得有多勉强,可看着家人眼里的光,他说不出半个“不”字。直到众人散去,屋门“吱呀”一声合上,那点强撑的暖意瞬间就被夜风吹散了。
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看帐顶的绣纹。那是娘去年亲手绣的缠枝莲,针脚细密,可此刻在他眼里,却像一道道捆住手脚的绳。北平的影子在脑子里挥之不去——教授说的“新思想”,同窗们凑在煤油灯下手抄的报纸,还有那封寄到学校、邀请他去北平《晨报》帮忙的信,信纸边角都被他摸得起了毛。
“守着寨能活下来,可活下来之后呢?”他翻了个身,听见窗外传来巡夜护卫的梆子声,“咚——咚——”,敲得人心慌。去年豫省兵灾,他在济南府见过逃荒的人,个个面黄肌瘦,怀里揣着发霉的饼,走不动了就倒在路边,没人管。那时他就想,要是能多几个人站出来,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苦?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月亮爬得老高,银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像一层薄霜。万全海悄悄坐起身,摸索着穿上衣服,从藤箱最底层翻出那张叠得整齐的信纸。他没点灯,就着月光,用铅笔在纸上写起来。
“太爷爷、爷爷、爹、娘:孙儿(孩儿)不孝,不能留在寨中尽孝……”笔尖划过纸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怕吵醒家人,写得极轻,可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下来,落在纸上,晕开了字迹。他跟太爷爷说,读了那么多书,想出去看看能不能为乱世做点什么;跟爷爷说,账册他记在心里,等将来太平了,一定回来帮着打理家业;跟爹说,知道守寨不易,可他不想一辈子只守着一个寨;跟娘说,狐狸皮棉袄他会带在身上,会好好吃饭,不让她担心。
信写得不长,可每一个字都像有千斤重。他把信折好,放在爹白天给他的账册上,又把几件换洗衣物、几本书和仅有的几块银元塞进一个旧柳条包里。收拾好东西,他悄悄走到门口,侧耳听了听隔壁屋的动静,只有娘轻微的鼾声。
万全海深吸一口气,轻轻拉开门栓,踮着脚往寨门方向走。寨子里很静,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哗啦”声,还有偶尔从某个院子里传来的狗吠。他走得很快,心里又慌又急,怕被家人发现,可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自家的院子,灯已经灭了,只有屋檐下的灯笼还亮着,像一双眼睛,在夜里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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