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震耳欲聋,淹没了她唇齿间低微的呓语。我只能看见她嘴巴持续地开合,对着那片被伞遮蔽的虚无空气,神情恬静得近乎诡异。那一刻,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喉咙发紧,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我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了单元门,身后沉重的关门声,将那个雨幕中撑着无形伞的身影,连同她那个令人窒息的世界,彻底隔绝在外。
接下来的日子,苏梅成了家属院里一道移动的、悲伤的风景线。她常常在黄昏里推开单元门,慢慢地绕着那几栋斑驳陈旧的居民楼一圈又一圈地走。有时会是一个人,有时会带着小雅和小磊。她走得很慢,步子拖沓,目光低垂,仿佛每一步都踩在看不见的荆棘上。更多的时候,她会对着身边那片空荡荡的空气,低声地、持续地说话。那声音不大,却像砂纸一样磨着每一个偶尔路过的人的心。小雅和小磊,这两个小小的跟屁虫,早已学会了沉默,只是紧紧攥着她的衣角,像两只无声的影子。
“唉,这日子,两个孩子可怎么拉扯大……”
“该找个娘家人来管管吧?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听说街道那边……是不是该反映反映?”
邻居们的议论像无形的藤蔓,悄悄爬满楼下纳凉的角落,缠绕着担忧和一些更为复杂的东西。
再见到苏梅,是半个多月后一个闷得透不过气的午后。空气死沉沉的,一丝风也没有。我拎着垃圾袋下楼,正碰上她从外面回来。她看起来似乎……有点不一样。脸上那种虚浮的茫然感消退了不少,脚步也稳了一些,虽然眼底堆积的疲惫像散不开的浓墨。
“田颖,”她竟然主动叫住了我,声音虽然带着久未开口的粗粝沙哑,却很清晰,“上次下雨……谢谢你。”
我一愣,几乎是有点不知所措:“啊?没事没事,举手之劳……苏梅,你……” 我犹豫着,不知该不该问。
她的嘴角似乎向上弯了一下,一个极其浅淡、近乎虚幻的笑意一闪而过:“我找了份工,”她指了指街对面的方向,“‘好味来’面馆,下午四点到八点。”
街对面那家新开的“好味来”面馆,生意倒是红火得很,汤锅里翻滚的油花和蒸汽不分昼夜地腾起。
“真的?”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瞬间涌起的欣慰压过了惊讶,“那挺好,挺好!小雅小磊呢?”
“白天送去街道办的托管中心了,”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像在确认什么,又像在说服自己,“慢慢……总会好的。”
她向我点了点头,不再多说,拉开门走了进去。那一刻,我望着她那单薄却挺直了些许的背影,心里长久积压的一块沉重的石头,似乎松动了几分。希望,哪怕只是一线微光,也足以刺破浓稠的黑暗。
苏梅真的去上班了。傍晚时分,透过面馆那扇被油烟熏得有点模糊的大玻璃窗,时常能看到她忙碌的身影——穿着统一肥大的白色工作服,戴着同样白得刺眼的帽子,端着热气腾腾的面碗在狭窄的桌椅间小心地穿行。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粘在苍白的皮肤上。动作说不上多么麻利,透着一股大病初愈般的生涩和紧绷,但她一直做着,低着头,咬着下唇,像一头沉默倔强的幼兽。有时,她会停下来,背对着喧嚣的食客,面对着墙壁货架上那一排排酱油醋瓶,肩膀轻微地起伏一下,像是在做一次短暂的深呼吸,积蓄力量,然后再次转身投入那片油烟气味的忙碌之中。
她似乎一点点从迷雾中走了出来。楼下的闲言碎语也渐渐消停了,代之以带着点钦佩的语气:“倒是个能扛的。”“为了孩子,总得咬牙站起来。”晾衣绳上那些凝固般的男式衬衫,不知何时悄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小雅和小磊那些小小的、颜色鲜亮起来的衣裳,在风中活泼地摇晃。
生活似乎正蹒跚着爬上艰难的坡道。
一个普通的周四晚上,空气里残留着白日的燥热。我在楼下遇到刚从小托管中心接孩子回来的苏梅。小雅和小磊一左一右牵着她,小雅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小磊则安静地吮着手指。苏梅脸上带着一种劳作后的平静疲惫,眼底深处那挥之不去的哀伤还在,但神情是清明的。我和她简单地聊了几句天气和孩子,便各自往家走。
刚走到三楼转角,我的钥匙串不小心脱了手,“哗啦”一声掉在水泥楼梯上。我弯腰去捡,抬起头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四楼苏梅家那扇虚掩的房门。门缝里透出暖黄的灯光,飘出饭菜的香气。
就在那一瞬间,一道极其清晰、透着纯然快乐的童音像颗石子,猛地投入那片温暖的光晕里,是小磊:“爸爸!洗手吃饭啦!”
我的动作瞬间僵住,血液似乎在耳膜里咚咚作响。爸爸?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来,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我屏住呼吸,像被钉在原地,死死盯着那条窄窄的光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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