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杀…杀光民夫?!”杨子钊的命令,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猛地投入一块万载寒冰,城楼上瞬间炸开了锅!
所有将领,无论是悍勇如李勖,还是沉稳如孙瘸子,亦或是年轻的赵康,无不骇然失色,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仿佛连血液都被冻结!
纵然是久经沙场、见惯了尸山血海的悍将,面对屠杀两万手无寸铁、日夜为自己搬运滚木礌石、修葺城墙、生火做饭、甚至照料伤兵的同胞,也感到了源自灵魂深处的强烈抗拒和本能的反胃!
都尉赵康更是如遭雷击,脸色煞白如死人,踉跄着后退了半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城垛上,发出一声闷响,差点将身后的亲兵撞倒。
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位统帅。
晋岳的反应最为剧烈。
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刷了石灰的墙壁,嘴唇不受控制地剧烈哆嗦着,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全靠下意识地扶住了身前的墙垛才没有瘫软下去。
作为深受儒家“仁者爱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思想熏陶、以“牧民”为己任的文官,他胸腔中翻涌着海啸般的道德冲击和本能的愤怒。
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伦理冲突让他几乎窒息。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失声尖叫着冲口而出,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恐惧而变得尖利刺耳:
“大将军!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此举…此举丧心病狂,有伤天和!必遭天谴!鬼神共愤啊!那可是足足两万条活生生的人命!他们只是被强征来服劳役的无辜百姓!并非军卒,更非叛逆!岂能因…因猜疑而尽屠之?!此乃…此乃禽兽之行!暴虐无道!史笔如铁,必将遗臭万年!”
他试图用“百姓”、“天和”、“无辜”、“史笔”这些沉甸甸的字眼来唤醒杨子钊心中或许残存的恻隐之心,也像是在为自己濒临崩溃的信念寻找支撑。
“百姓?”杨子钊猛地打断晋岳那带着哭腔和绝望的呐喊,眼神如刀锋般锐利地刺向他,那目光中充满了赤裸裸的嘲讽、冰冷的鄙夷与毫不留情的逼迫,仿佛在看一个活在书斋里、不知战争残酷为何物的天真孩童,“晋尚书!你饱读诗书,通晓史册,此刻却来与本将谈什么天和百姓?!谈什么史笔如铁?!”
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混合着血腥与铁锈味的强大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山峦,重重压在晋岳单薄颤抖的肩膀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本将问你!”杨子钊的声音如同两块千年寒冰在相互摩擦,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带着审判的意味,“你敢不敢用你的项上人头!用你晋氏满门的性命!用你毕生追求的官声清誉!来向本将担保?!担保那两万鱼龙混杂、来历不明的民夫之中——”
他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毒蛇发出致命的嘶鸣,“没有混入一个‘不良人’的探子?!或者——”他刻意停顿,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直刺晋岳的心脏,“没有一个专司暗杀、手段诡谲阴狠、防不胜防的‘绣衣使’杀手?!”
他身体再次微微前倾,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几乎凝成实质,声音却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恶魔般的低语,清晰地钻进晋岳的耳朵:
“晋尚书!本将再问你一个更实际的问题!若是有奸细——比如一个伪装得天衣无缝的绣衣使杀手——趁乱劫持了你这位朝廷钦命的监军大人,用你的性命来威胁本将打开城门,你说——”
杨子钊的声音如同地狱的寒风,吹拂着晋岳的神经,“本将会不会为了你晋尚书一人的性命,将这关乎蜀地存亡、四万将士性命、百万黎民生死的剑门关,拱手送给那张巡小儿?!嗯?!”
这诛心之问,如同两柄烧红的烙铁,狠狠按在晋岳的心口!又像两把冰冷的匕首,捅穿了他所有的道德盔甲!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又因极度的屈辱、恐惧和想象中那可怕的场景而涨得通红,额头上豆大的冷汗滚滚而下,如同小溪般浸湿了鬓角和绯色官袍的领口。
儒家的仁义道德,在眼前冰冷的现实和残酷到极致的战争逻辑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不堪一击,如同阳光下的肥皂泡,一戳即破。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无比清晰地闪过自己被一个面容模糊、眼神冰冷的细作用淬毒匕首架在脖子上的恐怖场景!
冰冷的刀刃紧贴皮肤,死亡的寒意直透骨髓!
而城楼上的杨子钊,眼神冷酷如万年玄冰,毫不犹豫地挥手,万箭齐发,将自己连同劫持者一起射成刺猬的恐怖画面!
紧接着,他又想到关城一旦失守,自己作为监军,要么被暴怒的溃兵杀死泄愤,要么落入朱雀军手中,或被当作战俘游街示众,受尽屈辱,或被枭首悬于辕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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