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广武昌府，依旧是湖广会馆的三楼雅间。
"李指挥使，您就这般大摇大摆的领着数十名缇骑进了这湖广会馆？"不顾眼前壮汉的阻拦，身着黑袍的御马监提督太监曹化淳亲自为其倒满酒杯，并意有所指的揶揄道:"这会馆可遍布楚王的眼线，您就不怕打草惊蛇？"
"公公玩笑了，"皮笑肉不笑的抖了抖脸上的肌肉，一路长途跋涉，终于今日清晨抵达武昌府的锦衣卫指挥使李若涟声音冰冷的回应道:"公公您不也是大张旗鼓的行事，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身份嘛。"
闻听这等有些针锋相对的回答，曹化淳的脸上虽是没有太多感情变化，但其身后的东厂番子们却纷纷面露不忿之色，曾几何时这锦衣卫都快沦为他们东厂的附庸了，如今说话倒是硬气起来了。
"咱家和你不同，咱早就告诉了楼底下的掌柜的，说是替某位王爷办事.."
"这武昌府商贾云集，每年都有几家王府派人来此采购.."
沉默少许之后，曹化淳脸上忽然露出了一抹阴谋得逞的笑容，眼神也是变得犀利起来。
有明以来，湖广和河南可是朝廷分封宗室藩王最多的两个省份，即便朝廷明令禁止不准藩王私下走动，但派遣宫人采买却是再正常不过。
尤其是眼下年关将至，众人脚下的武昌府此刻最少聚集了三家王府以上的势力。
"没错啊，"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后，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锦衣卫指挥使李若涟也露出了一抹怪异的笑容:"我也是跟那掌柜的开门见山，说王府今年采购的物资过多，我等是奉王爷之命前来押运的。"
唔？
此话一出，雅间内诡谲的气氛便剑拔弩张起来，分别立于曹化淳身后的东厂番子与李若涟麾下的锦衣卫缇骑不甘示弱的对峙着，大有"内讧"的迹象。
"哈哈哈哈.."
暖阁内怪异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太久，仅仅几个呼吸之后便被突如其来的哄笑声所打破，御马监提督太监曹化淳和锦衣卫指挥使李若涟相对而笑，但眼神却冰冷的吓人。
作为同时仰仗皇权而存在的"天子鹰犬"，他们既不能"背道而驰"，也不能出现对另一方"唯命是从"的情况，如此才符合天子的"平衡之道"。
"是个聪明人呐。"
心照不宣之下，曹化淳和李若涟心中几乎同时冒出了这个念头。
"闲言少叙，不知公公在湖广的这段时间可有发现？"
仰头将身前的酒水一饮而尽之后，李若涟便是迫不及待的询问道，声音中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曹化淳在这湖广已是待了有一段时间了，若是连半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发现，那就有些太对不起天子的"嘱托"了。
"刘大，"朝着李若涟轻轻颔首，曹化淳便微微侧身，将目光投向身后一名其貌不扬，甚至可以说有些尖嘴猴腮的汉子。
"回指挥使的话，"被称为"刘大"的汉子应声上前，声音沙哑的汇报道:"卑职查到当年那桩案子在尚未闹到朝廷的时候，其实只有朱华赿一人上奏。"
"后因万历皇爷过问，朱华奎下旨在武昌府缉拿朱华赿，导致楚藩宗室不满，而后联名上告朱华奎的宗室便多达三十余人.."
"这桩案子尘埃落定之后，上告朱华奎的宗室们纷纷遭遇不测，其后裔也屡受打压，境遇比之寻常百姓还要不如.."
"不仅如此，楚藩宗室嚣张跋扈，常有利用身份侵吞百姓田产的事情出现。"
"但不知为何，每逢地方官府过问，楚王朱华奎便会派人出面赔偿百姓，这样的事情几乎每年都会发生，而且犯事的宗室多出自江夏王，东安王，武冈王，通城王这几个支脉.."
咕噜。
吞咽口水的声音响起，包括锦衣卫指挥使李若涟在内的缇骑们纷纷面露凶狠之色，暗道当年的"伪楚王案"居然真的不是一场毫无根据的诬告。
东安王，武冈王这两个支脉暂且不用多说，当年曾在朱华奎年幼的时候，监理楚王府长达八年的时间，即便是在朱华奎正式袭爵之后，楚王府也对这两个支脉赏赐不断。
而江夏王和通城王这两个支脉虽然与楚藩大宗的关系已然有些疏远，但这两支脉分别于永乐年间和宣德年间受封，乃是隶属于楚藩的初代郡王，王府距离楚王府最近。
换句话说，江夏王和通城王便是"楚王"的邻居，平日里见到楚王的机会也最多。
"李大人，您这边呢？"
半晌，曹化淳阴冷的声音打断了锦衣卫缇骑们粗重的呼吸，其浑浊的眸子中也涌现出一丝凌厉。
当年"伪楚王案"闹大之后，可是由锦衣卫全程办理的，故此锦衣卫中应当留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密档才对。
"嘉靖三十四年，楚恭王娶知州李烱之女为妃，后于嘉靖四十四年，被朝廷册封了一位继妃。"
"在这十年时间里，楚恭王未迎娶任何一位妻妾和滕妾。"
迎着曹化淳的审视，锦衣卫指挥使李若涟缓缓给出了一个听上去似乎与"伪楚王案"毫不相关的讯息。
他口中的"楚恭王"便是在隆庆五年病逝的第八代楚王，也是现任楚王朱华奎"名义上"的父亲，而滕妾便是指未经朝廷册封承认的宗室妻妾。
为了杜绝宗室人口膨胀，弘治年间朝廷曾专门出台过一个条例，规定各级别宗室能够迎娶的妻妾数量，超过这个数量之外迎娶的妾室即被称为"滕妾"，不享有任何俸禄，生出的子嗣也不能拥有任何政治权利，不能承袭爵位。
而楚恭王作为身份最为煊赫的亲王，他可以迎娶的妻妾多达十人，但他却在原配早逝，膝下无子的情况下，直至二十六岁的时候，才在朝廷的要求下，被迫迎娶了一位继妃。
此后数年的时间里，他的膝下仍是没有子嗣，也没有额外迎娶妻妾，但偏偏就在他病逝之后，楚王府突然向朝廷上奏，说是有一名被他宠幸的宫人诞下了"遗腹子"。
这件事，可处处都透露着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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