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六月二十三的傍晚,蝉鸣还在老槐树上聒噪,九月接到小舅舅电话时,正坐在院子里啃苹果。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斜斜地投在晾衣绳上的碎花裙摆上。橙红色的晚霞漫过天际,将整片天空染成一幅流动的油画,楼下的两个小侄子正在你追我赶。
"九月啊,明天陪外婆回趟娘家吧,后天是咱们那儿的接姑节。"小舅舅的声音带着田间劳作后的沙哑,还夹杂着隐约的犬吠声,"你外婆念叨你好久了,天天数着日子盼你放假。"
九月咬苹果的动作顿了顿,汁水顺着嘴角滑下来。她慌忙用袖口擦了擦,看着天边被晚霞染成胭脂色的云朵,忽然想起去年此时,自己蜷缩在东市工厂宿舍里,听着窗外的雨声给外婆打电话的场景。那时流水线的轰鸣声还在耳边回响,手指因长时间重复动作而隐隐作痛,而此刻,宿舍楼下飘来隔壁食堂飘来的糖醋排骨香,混着晚风里的栀子花香,让人心安。
"好啊,小舅舅。"九月对着电话那头笑道,声音不自觉地放软,"我明天一早就回去。"挂了电话,她翻开手机日历,才发现距离上次见外婆已经过去整整小半年了。手机相册里还留着春节离家时外婆站在村口的照片,白发在寒风中凌乱,却固执地笑着挥手,直到车子拐过弯再也看不见。
夜色渐浓,九月轻手轻脚地收拾几件衣服,从衣柜深处翻出一条红色的棉麻裙子。那是去年和大嫂一起去街上买的,针脚细密得像夏夜的星河,裙摆处还绣着几朵小小的雏菊。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儿时在外婆膝头听故事的夜晚,煤油灯昏黄的光晕里,外婆摇着蒲扇,讲牛郎织女,讲田螺姑娘,讲得她眼皮直打架。
次日清晨五点,闹钟还没响,九月就醒了。天还没完全亮透,院子里里静悄悄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大哥发来的消息:"起床没,我在楼下等你。待会我送你回外婆家。"简单的一行字,却让她心里一暖。
大哥的电动车停在门口的树下,车头绑着的红布条在晨风里轻轻摇晃。见到九月,他立刻跳下车,接过她的包放在后座上,粗糙的手掌上还沾着机油:"快上来,外婆在家等急了。"车子启动时,大哥特意放慢了速度,生怕颠簸到她:"昨晚下了点小雨,路上有点滑,坐好了。"
一路上,风呼呼地吹过耳畔,九月把脸埋进大哥的后背。熟悉的洗衣粉味道混着清晨的露水气息。远处的山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稻田里的蛙鸣声此起彼伏,早起的农民已经扛着锄头往地里去。
路过村口的老井时,九月看见井边的野蔷薇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上还挂着露珠,那是她和外婆常来打水的地方,小时候她总抢着帮外婆提水桶,虽然每次都洒得满身都是。
到外婆家时,太阳刚刚爬上屋檐。外婆正在院子里晒豆角,听见电动车的声音,立刻直起腰来,手里的竹匾差点没拿稳。九月跳下车,还没来得及喊"外婆",就被一把搂进怀里。
熟悉的蓝布衫带着阳光的温度,外婆的白发蹭着她的脸颊,痒痒的,还有淡淡的艾草香——那是外婆为了驱蚊,在枕头边放的干艾草。
"九月,怎么又瘦了?"外婆捧着九月的脸,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花,布满老茧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去学校都没有好好吃饭吗?是不是钱不够花?"
"不瘦,不瘦,刚刚好。"九月笑着转了个圈,红裙子在阳光下格外鲜艳,"您看,我这不是吃得白白胖胖的?"说着还捏了捏自己的脸颊,逗得外婆破涕为笑。
外婆却不信,拉着她进了屋,从柜子里翻出一袋核桃:"多吃点,补补脑。"说着又往她手里塞了个煮鸡蛋,"早上吃个鸡蛋,一整天都有力气。"厨房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红薯粥,配着外婆腌的萝卜干,都是九月爱吃的。
"你小舅舅跟你说没有,今晚去过节。"外婆擦了擦手,在她身边坐下,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握着她的,"你表舅他们都在,说可惦记你了。”
"说了,我都知道。"九月剥着鸡蛋,蛋黄的香气弥漫开来,"外婆,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下午五点吧,等你小舅舅收了工。"外婆从针线筐里拿出一双千层底布鞋,蓝布面上绣着精致的莲花,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线头,"这是给你做的,试试合不合脚?"
九月接过布鞋,眼眶突然发热。记忆里,外婆的针线筐总是摆在堂屋的窗下,一有空闲就坐在那儿纳鞋底。小时候她总爱蹲在旁边看,看外婆用顶针把银针穿过厚厚的鞋底,看那些碎布头在她手里变成可爱的布娃娃。穿上新鞋,软软的鞋底贴着脚心,暖烘烘的,仿佛连走路都有了底气。
吃过午饭,外婆执意要带着九月去菜园子摘菜。午后的阳光温柔地洒在田间,豆角藤蔓上挂着水珠,南瓜花金灿灿的开得正盛。外婆戴着草帽,佝偻着背在前面走,手里的镰刀"咔嚓咔嚓"割着韭菜。九月跟在后面,手里的竹篮渐渐装满了新鲜的蔬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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