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薛瑾瑜都在接受现实。
上学的时候，成绩就是硬道理，考到多少分就是多少分，成与败明明白白。
社会却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课题，从学校里毕业后的每一天，都不断地在上一门名为现实的课。
比如说，女性就是掠夺不到更多资源，比如说，在同等水平下，他们就是会倾向于选男性，比如说……她也不是一个足够好看的女孩子。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陷在自己不够好看当中，又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怀疑自己的水平是不是真的不行。
我是不是真的比不过他们——
为什么又不是我——
上学的时候，会因为性别离非常好的实习岗位一步之遥，实习的时候，带她的老师夸她之余感叹一句，“你真的性格很男孩子……”
就连家里也感叹，“如果你是个男孩子，我肯定让你回家好好培养你进体制内……但是……”
“女孩子有必要这么争强好胜吗？早点结婚，嫁个好人家得了……”
……
薛瑾瑜一头扎进了事业里，把那些声音全都扔在了脑后。
哦对，她后来学的是新传，但在毕业后她很快发现，传统媒体衰弱、工作内容琐碎，工作伙伴都毫无激情，相比于日落西山的传统部门，新媒体部门会适合她。
但也只是适合而已，梦想被团成一团，跟着早饭时擦嘴的纸巾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新传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她难得的对着岑淑慎大倒苦水。
“我以为新闻人，是写深度报道，影响社会、震撼社会，讲真话，做实事，揭露真相……其实……很多事都不能讲，很多事都不许讲，有时候就连新闻的三要素，也未必……也未必坚持了……”
“新闻的理想养不活人，行业变化的速度比ai的发展还快……”
岑淑慎认真听完，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抱了抱她。
“现实本来就不是梦想。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准备，转行了，岑淑慎。”薛瑾瑜扒拉了一口螺蛳粉，夏夜的风撩起了她的发丝和笑容。
“哎？”岑淑慎还在米粉里挑牛杂吃，猛地抬起头。
“干嘛？梦想又不能当饭吃……”薛瑾瑜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我说，你别太不知柴米油盐贵……你这种成名早的，不知道我们的痛苦哇……”
“你打算？”岑淑慎放下了筷子，表情慢慢肃穆起来。
“别这个表情……我打算当导演，前段时间我做的城市角落的系列短视频不是火了吗，我觉得也许我有这个天赋……”薛瑾瑜得意地甩了甩头发，“我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嗯……你不打算在这个部门呆吗？你上次不是说，都是年轻人，很处得来，工资也还可以……”岑淑慎犹豫了片刻，拉拉杂杂地随便说了两句，有心想劝，又没劝。
“我感觉我像数据的奴隶，那个时候，你做账号做上瘾的时候是什么感觉？”薛瑾瑜没有回答，只是问她。
岑淑慎短暂地回忆了一下，喝了口果汁，“我感觉我像是疯了，每天都在看，有几个人给我点赞了，有几个人给我评论了，我又长了几个粉丝……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走出来……”
“对啊。新媒体部门是比传统纸媒要更适合我一点，但你知道新媒体部门的要求是什么吗，每周五条，点击量要考核……我觉得，比起过分研究受众画像，哗众取宠刻意引导，内容本来应该是最重要的东西，不是吗？”薛瑾瑜嗤笑了一声，自嘲道，“我真感觉我像奴隶……靠……”
“嗯……可能还是需要一点时间。”岑淑慎又陷入了沉默，她捏了捏筷子，有些不知所措，“没关系，小鱼儿，你要是缺钱我绝对不差你一口饭吃……”
“别这样……我就是想做一点我自己的东西，你支持吗？”薛瑾瑜把杯子递到她前面，笑得毫无阴霾，“别板着个脸，都丑了……”
“我当然支持，敬梦想，敬自由，敬你，祝你永远成功，锦鲤。”岑淑慎爽朗地笑起来，把路边摊的塑料杯子碰上去，金黄的啤酒在杯子里晃悠。
薛瑾瑜更忙了，连和岑淑慎有很长一段时间也只能半年一年见一次，甚至好几次没聊几句她就突然有事走了，再见到她的时候，她瘦了很多，黑了很多，只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你去非洲了吗姐……怎么晒成了巧克力色……我的冷白皮鱼儿啊啊啊啊……”岑淑慎险些没认出她来，又上去摸她手，心疼地捏了捏她有些粗糙的手，“怎么长了这么多茧……”
“大导演，约你一趟可不容易~”董杰穿着西装，脸上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自来熟地坐了下来。
“董哥你卖保险回来啊？”陆唯笑嘻嘻地撞他，被他拍开，“去去……”
“我在摄影杂志上看到我们薛大导演的作品了——我还背下来了，那段话怎么说来着，薛瑾瑜的《锈钉》以新闻摄影的精确性和诗歌的隐喻力量，重构了后工业时代的……”
随着董杰抑扬顿挫的演讲，薛瑾瑜脸上的皮肤一寸一寸红起来，岑淑慎气呼呼地拍了一下董杰，“闭嘴吧你，今天开庭还没讲够啊你……”
“你的纪录片什么时候上映？需要帮忙吗？”季阳关心道。
“估计下个月吧……被某奇异买了，太穷了，太麻烦了，下次接个商业性强一点的了……”薛瑾瑜轻描淡写地讲起一路走来的艰辛，岑淑慎在桌底下用力抓了抓她的手。
很难。艰难的申请资金、拍摄对象突然反悔，被删去的素材……
但都过去了。
锦鲤永远在海里，乘风破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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