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老夫人顿时噤声，看着她半晌，不语。
珍妃心中怒气散去，叫她盯得不好意思，理智回笼，也觉得自个儿这样子跟疯婆子没什么两样，但她拉不下脸去道歉，只好抿唇别开头去。
她不是想要同她发怒，只是这两个字，容易叫她想到她的祖母，她每次，都会叫她孩子，会抱着她在怀里，哄着，说着笑话。
想到那些故人，珍妃心中钝痛，但她做不到在陌生人面前掉泪，因为眼泪是这个世上最不值钱的东西，只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定国公老夫人猛然回神，从袖中掏出了一块帕子，仔仔细细的摊开，放在桌上。
珍妃余光瞥到，整个人瞬间僵住了。
那帕子，那图案，她即便是死了，亦是记得的！
只是，她没想到，会在这儿，会在这个人的手中，再次见到！
珍妃盯着定国公老夫人，嘴唇翕翕，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想问，想叫，可喉间，却如鲠在一样，让她痛，让她无法出声。
她甚至觉得，这是自个儿做的一场梦，否则，要怎么才能发生现在的情况？定国公老夫人在她面前拿出了那一方，只有她祖母才会做的帕子！
即便是泪水模糊了双眼，珍妃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上头的针线手法，是只有她祖母才会用的，是祖母交给她的针线手法！
“你……”泪水如同雨水般倾泻而下，珍妃整个人都在颤抖。
而她对面，定国公老夫人亦是满眼泪水，只是她的脸上，依旧还是慈爱的笑容，慈爱的看着她，就如同她是她的晚辈一样。
珍妃一个激灵，突然想起来祖母过世之前，曾对她说得一句话，“若是有机会见到你姑姑，告诉她，母妃不后悔，永不后悔！”
那个时候，她甚至不知道祖母这话里的意思，她只有一个姑姑，在十一岁的时候，得了疾病去世了。
而她，想到了自己的遭遇，终于明白了祖母话里的意思。
同她一样，她的祖父祖母，在那一年里，送走了他们的亲生女儿，为得，就是叫她日后能好好地活下去。
她的父王，她的母妃，亦是想要叫她好好活下去的，只是……她终究辜负了他们的期望！
想到先父先母，珍妃的心脏仿佛被狠狠撕裂了一般，痛的她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定国公老夫人垂眸看着帕子上的绣花，目光出奇的柔和，“这块帕子，是我当年走的时候，从母妃那里顺走的，我当时就在想，既然我同母妃这一生都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了，我自然要留一个物件在身边，睹物思人。”
珍妃睁开眼，看着她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姑姑，咬了下唇，“祖母过世的时候，曾经同我说过一句话。”
“那句话，我当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可如今，我却知道，那是她要对你说的。”珍妃死死的盯着她瞧。
定国公老夫人摸着帕子的手颤抖了一下，不算太明显，却依旧叫珍妃看了个清楚。
定国公老夫人颤声问：“母妃她，说了什么？”
珍妃垂眸盯着自己的手指，“祖母说，她不后悔，永不后悔。”
那个时候，她不明白祖母这话是什么意思，可如今……珍妃抬眸，看着眼前这个泣不成声的定国公老夫人，她忽然就明白了。
没有一个母亲，送走了自己的孩子，还能过得开心的。
她曾经，都在想，为什么祖母总是郁郁寡欢，为什么祖母总是在那一天里整日待在佛堂里不肯出来，现在都明白了。
她送走了自己的女儿，她没有办法去面对这件事，所以每到那个日子，她就只能躲在小佛堂里面念经，为得就是叫自己能不去想那些伤心事，直到祖母过世，这件事都是她心中的一根刺，是她怎么都拔不出来的一根刺。
可同样的，她不后悔。因为送走了女儿，能让她过上平常人的生活，不再整日担惊受怕，这对女儿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更重要的，是没有一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一生平顺的。
镇南王府当年那样的情况，送走一个郡主，便是宫里头知道了，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珍妃身子一软，坐了下来。
面对仇人，她可以声嘶力竭，可以恶言相对，可面对自己的亲人，珍妃却难得嘴拙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定国公老夫人拿袖子擦了擦眼泪，看向珍妃，什么都没说，只说了一句，“收手吧。”
珍妃垂眸冷笑，“我不是姑姑，没你这么懦弱！”
定国公老夫人呼吸一窒，转而摇头，“我这不是懦弱，而是我明白，我的父母，当年冒死将我送走，为得是什么。”
珍妃身子一震，不再说话。
“我相信，哥哥嫂嫂在决定将你送走的时候，亦是同样的想法，只是你这做法，叫他们失望了。”
“那又怎么样？”珍妃嘴硬道：“就算是死，我也要给父王和母妃报仇！”
“然后呢？你报仇了，你死了，你到下面，要怎么去面对他们？”
珍妃别开头，不敢再去看定国公老夫人那双眼睛。
定国公老夫人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觉得我懦弱，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之后，没有想着去给家人报仇，而是心安理得的活在世上。”
“难道不是吗？”珍妃冷笑，满脸都是不屑。
“这个世上，最痛苦的不是那些已经死掉的人，而是那些还活着的人。”定国公老夫人叹了口气，“你以为我这些年过得很好？在被父王母妃送到徐家的那些年里，我晚上都不敢睡，就怕自己在睡梦中泄露了什么，就怕他们知道我的身份，我甚至不敢跟人多说一句话，就怕他们发现什么，从而给父王母妃造成危险。”
“镇南王府噩耗传来的那一天，我恨不得同哥哥们一道去了，可是，我不能。我的父王母妃，是那般希望着我能同一个普通的姑娘一样，嫁人，生子，儿孙满堂，安享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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