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良。
蒲文良。
她未婚夫。
从小两家就订下的娃娃亲。
苏婉仪这次回国,也是他劝着让回来。
她父亲不满她的反抗。
但见她愿意听蒲文良的话,便自动认为她愿意听夫家的话。
也就不多做计较了。
苏婉仪也不知道为何,似乎他就是天生乐见女子被困在千百年来的礼法中。
外面的闷雷仍然藏在云层后,干巴巴的响了几个时辰,也不见有一滴雨水落下。
苏征聿端起茶盅。
放在唇边,正准备喝,突然念头别起。
又将手移开。
幽幽说道:
“我这回叫你回来,是因为你和文良的婚事将近……”
良辰吉日。
是多少年前就算好的。
苏婉仪点头。
斜戴的高顶白边洋帽上的羽毛晃动。
来信细说了此事。
苏征聿很满意她的做事流派,没沾上西洋的歪风邪气。
苏征聿继续道:
“……你出国早,老祖宗留下来的成法规矩,怕也是摸不着门道。”
他语气笃定。
然后端着茶盅浅抿一口。
苏婉仪看似听着,心思却全在屋外的风声上。
苏征聿:
“我把你先叫回国,让阿碗给你讲讲规矩。
明年,文良回来,你们直接成亲。
蒲家也摘不出你的错处。”
说这话的时候,苏征聿唇角微微翘起,止不住的为自己的做法感到满意。
别人都说他古板。
可着眼四顾。
哪家有他这样的眼界,早早的把女儿送出去见识新鲜事物。
到了快出嫁的时候,喊回家仔细调教一番。
只等着到时候,吹吹打打的,把这才貌双全、学贯中西的女儿嫁与旁人家。
苏征聿偏头朝夫人看去。
刘氏柔柔弱弱的朝他弯眉折眼一笑。
苏征聿似乎有些倦了。
轻轻掂起一旁的经书,捏页脚研读,神情认真。
刘氏看了他一眼。
然后招手让下人给苏婉仪奉茶。
本想喊她的昵称,突然想到这称呼给别人用了。
再喊她,别扭的很。
便索性省去了称谓。
“去跟你妹妹庆个生玩儿,那孩子也不知怎的,前几天突然张罗着此事。”
语气里尽是责怪。
玩这个字却说的轻巧。
像是逗小猫小狗般容易。
让苏婉仪对着素未谋面的表妹,徒生轻视。
苏婉仪隐约记得,是有这么一个远房亲戚寄宿她家中。
信里时常提到。
苏婉仪是十岁那年随着文良一块出国的。
途中,她身子骨娇弱,受不了风雨颠簸,生了一场大病。
忘了许多事。
这个小姑娘是她童年里唯一清晰的影子。
那时候,她刚得知了能出国游学。
蹦蹦跳跳的出门。
去找文良哥哥。
而那个小姑娘,由一位大人牵着手,从她身旁擦肩过去。
她脸颊两侧肉嘟嘟的。
眼睛不安分的乱瞟。
一只手攥着灰白色的衣角,硕大的白色帽子遮住她的耳朵。
苏婉仪终于迈过重重门槛出去了。
她回头往后看最后一眼,后面正对着她的屋子黑黝黝的,伸手不见五指。
什么都看不见。
后来在异国他乡,苏婉仪使劲想苏府是什么样,她都想不起来什么具体的事情。
都是模糊的暗影。
那个朱红黑字的牌匾下,孑然独行,穿丧服的小姑娘。
她仓促看了一眼,想忘都忘不掉了。
刘氏的声音又淡淡从上面传下来:
“雨彤婆,你带着大小姐过去。”
她父亲目光至始至终都专注的落在书上,没有斜睨一眼。
苏婉仪跟着雨彤婆离开。
她母亲的那句“这么多年,还是头一遭。”轻飘飘的落在她耳中。
小声嘀咕。
像是在抱怨。
乌云压得愈低,狂风大作,雨彤婆不知从哪寻来的鬼式白灯笼。
在前面提灯带路。
走过横长廊,跨过一小门坎,地势开阔许多,便进了后院。
左拐,上三层台阶,过一道宅门。
又见两道宅门在前门等着。
乌云黑似蚁群,让人心中徒生排斥,得寸进尺,愈压愈低。
提着的灯笼铺着寡白的纸。
白光也透着阴森,照着方正镂空的门框上,鬼影重重。
苏婉仪开口,有意给自己壮胆子。
“这雨看着架势大,都这么久了,也不见落个半滴。”
雨彤婆板着个阴郁狠戾的脸,也不搭理她了。
苏婉仪先是讪讪的笑。
后来也觉得没意思。
又换个话题:
“我记得小时候,这些都是月洞门吧?”
不知道为什么,苏婉仪突然就说出了这句话来。
脑海里也突然多出来一些关于月洞门的记忆。
雨彤婆从小就在苏府伺候。
这回,她冷酷的声音飘在了重门叠阶上。
“是的,以前是月洞门的。”
她提灯扭头,仔细打量着苏婉仪,冷白的光浮在她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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