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酒盏随手递给旁人，万丘山似是短时内不胜酒力，面颊飞上两团酡红，瞧着竟是比跪侍在旁边小丫头鬓边的杜鹃还要艳上三分，他身形略有摇晃，扶住小几一角，半闭着眼，睫毛扑闪扑闪，薄唇勾起，神情分外陶醉地轻声哼着段小曲，断断续续。
房内酒香花香萦绕交织，窗浅浅合着，将夹杂寒意的风隔绝在外。
一抹人影遥遥朝漱玉馆看了一眼，面色不大晴朗，眉间压着隐隐的不快，唇线抿得紧紧的，但眼底却又一些矛盾的期翼。
被层层纱幔包裹的花台上，细长玉指捻一金盏轻轻搭在栏杆上，琥珀酒深色似血，盈盈酒面倒映一双若有所思的美人眼。
纱幔上花纹影影绰绰，楼清清瞥一眼对面，慢慢饮尽杯中酒。
“屏儿，”她回眸，“你不在贵客身边伺候，跟着我做什么？”
屏儿颔首，“这正是贵客的意思。”
楼清清玩味一笑，“是么。”
“不知为何，今日这酒尝着好浓，你去，换一壶三春雪去。”
“是。”
楼上，顾长云抬手将眉心揉了又揉，不经意朝一旁桌上做摆件用的菱花铜镜那瞥一眼，只见镜中人影面上疲色丝毫不减，心下烦躁地弃了酒盅，改口，“罢了，送茶来。”
过会儿要速速归家，本就满身憔悴，若是再裹一层香气酒气，云儿且心疼他不会同往日那般与他玩笑，他自己也断断不想小别之后见面是这番情景，想起方才情绪波动下饮尽的几盏烈酒，暗道后悔。
楼清清过来时，正好碰见小侍儿捧了茶壶过来，纤纤玉指掀开一看，倒没说什么。
桌上吃食一样未动，酒壶倒是空了。
她心中滋味莫名，在人身侧轻轻坐下，温声道，“公子，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哪是不合胃口，分明是胃口全无。
顾长云抿了口热茶，垂眸，“天色不早，回家再用饭罢。”楼下的人他今日不想见，可奈何出场太过招摇，必然吸引不少看客，不知如何收场。
楼清清笑容微僵，见他着实心不在此，便也没有再劝，唤人来将饭菜撤去，取新鲜瓜果点心送来。
屏儿有心，特意切了雪梨和桂花一同煮了梨汤送来，楼清清亲手盛出一碗送到顾长云手边。
陆沉收到云卫消息赶来，冷脸皱眉，目光细细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将怀中装了干净衣物的包裹送上，一路紧绷的神色终是放松些许。
顾长云接了衣物，欲问他云奕如何，余光掠过一旁，只淡声问，“一切可好？”
陆沉点头。
楼清清是个有眼力的，悠悠起身，笑道，“公子，今夜外面热闹，奴家去照看着些，免得有不长眼的冒犯了贵人。”
顾长云目送她出门，话还没问出口，陆沉便仿佛如知他所想一般开口。
“如您所料，宫中有人前来试探，汪先生同行，是云姑娘紧急时刻出面与先生一番肺腑之言，引得先生替您打了圆场，”他顿了顿，“听云姑娘说的，仿佛是早已知了您的计划一般。”
“奈何枕边人聪慧，”顾长云轻叹，“我倒是不愿她掺和进来。”
陆沉继续道，“经此一遭，云姑娘倒好似在汪先生那留了个好印象。”
“好也只是好个两三分罢了，”顾长云淡淡一笑，“先生既被唤作一声先生，便是实打实从经论礼教中走出来的，也许是我近年行事荒唐，身边只有一个云儿算是干净磊落，罢，该来的人可来齐了？”
陆沉点头，目光冷了冷，“阵仗不小。”
“呵，”顾长云垂眸，指尖漫不经心抵着茶杯转了个圈，嗤笑，“早些年也不见得有多深的交情，自这人回京以来更是没多少照面……也不知到底想看个什么热闹。”
同坐一席举杯畅谈他人不乐意看，争得面红耳赤你死我活倒是万分难看了，没那么必要。
顾长云喃喃重复一遍，“今日我不想见任何人。”
陆沉看清楚了他眼底的不耐和劳累，暗暗对此次远行有了大致的思量，利落开口，“我来时云姑娘不在府中，现估计得知了消息正往此处赶来。”
顾长云嗯了一声，起身，“走罢。”
他下楼，也称不上是特意地在某处雅间外略作停留，对闻讯过来的楼清清道，“饭菜就免了，这位贵客的酒钱算我账上，今夜，”他转身，无意瞥得门缝中一抹艳丽衣色，“尽兴。”
楼清清笑着应下。
走到楼梯处，顾长云想起什么似的，自言自语道，“酒量一般，弹的琴还那么算了，丢人。”
如冷玉般的指上溅了几滴酒液，屋内人抬眸若无其事舐去，唇边笑意未减，却多了点只有熟悉之人才能看出的咬牙切齿，不过也是转眼逝去，朗声笑道，“上酒！”
嘈杂人声和各式各样的目光如流水般层层包裹过来，顾长云置若罔闻，半眯着眼靠在陆沉身上，面色酡红，俨然醉酒模样。
陆沉将人小心护到马车上，环视一圈无甚异常，马车渐渐拨开人群远去，却是无数人的目光都追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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