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尴尬又诡异的沉默持续蔓延,主要是董屿白那双闪烁着“我发现了惊天大秘密”的眼睛在两人之间扫来扫去,让人浑身不自在。
歧路在前。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看着前方无尽的道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车厢里,董屿白的兴奋嚷嚷和林晚星逐渐平静下来的呼吸形成对比,而王鸿飞的沉默,则像一块突然投入水中的巨石,在看似轻松的氛围下,激起了无声却汹涌的暗流。
董屿白还在那兴奋地畅想林晚星出国后的“幸福生活”,王鸿飞的心却像被扔进了绞肉机。他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甚至挤出一个堪称温和的笑容,但声音却不由自主地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晚星,他们问你,你可以选择不说。黎曼问我,我也可以想办法搪塞过去。但是……”他顿了顿,目光依旧看着前方道路,语气里带上了一点真实的为难,“如果……如果是林董事长亲自来问我,我可能……真的顶不住压力。我该怎么回?”
林晚星闻言,非但没愁,反而狡黠地眨了眨眼,像只算计成功的小狐狸:“那就一点一点说呗。怎么有悬念怎么说,怎么让他们睡不着觉怎么说。比如,‘舅舅好像对晚星的专业不太满意’、‘提了提国外教育资源’、‘好像还给了晚星一些她妈妈以前的旧东西’……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她想象着那个画面,忍不住笑出声,“哈哈哈,我好想看看黎曼那张脸上,表情能变得多五彩斑斓!”
她笑了一会儿,才慢慢收住,侧过身,很认真地看着王鸿飞(主要是看王鸿飞,但也算捎带上了后座的董屿白):“鸿飞哥,小白,说真的,舅舅给的这两个选择,你们觉得……我该怎么选?”
后座的董屿白立刻抢答:“这还用问?当然是出国啊!见亲哥!远离是非地!走向新人生!完美!”
王鸿飞的心脏像是被董屿白的话狠狠攥了一把,透不过气来。他绝对不能让林晚星离开!该专业也不行!更何况,如果她改了专业,黎曼那前后加起来的六十万……他几乎已经能想到黎曼会如何冷笑着让他吐出来。那笔钱,其中三十万早已像救命水一样泼进了父亲的无底洞般的医药费和老家房屋的重建中,他拿什么还?
巨大的压力和恐慌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
但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表现出丝毫的反对,那会引来林晚星的怀疑和叛逆。他必须扮演那个永远“为她好”、永远“尊重她”的鸿飞哥。
他脸上努力维持着惯常的、带着点兄长式包容的微笑,声音放缓,显得格外通情达理:“傻丫头,这种事当然要看你自己的心意。无论你怎么选,只要是认真考虑过的,哥都支持你。”他先摆出高姿态,然后话锋不着痕迹地一转,带着关切,“不过,出国毕竟是大事,人生地不熟。见旭阳哥虽然好,但他这么多年没联系,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们也还不完全清楚。舅舅给的提议固然好,但也不用太急着做决定,免得以后后悔。”
他巧妙地用“为她考虑”的理由,拖延着时间。
目光落到她始终紧紧抱着的那个牛皮纸袋上,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试图冲淡关于“选择”的紧迫感:“对了,舅舅给你的这个……里面是什么?神神秘秘的。”
林晚星低头摸了摸纸袋,语气沉了些,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舅舅说,大概是妈妈以前写的日记。也许……能从里面找到点关于哥哥生父的线索吧。”她顿了顿,再抬起头时,眼睛里像是烧着两簇冰冷的火焰,声音也压低了,带着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恨意,“如果真的找到了那个人……我大概会杀了他。他是我妈痛苦的根源,是毁了我们这个家的罪魁祸首,是我和哥哥所有苦难的起点!”
恨意如火,焚人亦自焚。
这话里的决绝和恨意让车内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王鸿飞心里猛地一沉。一股寒意悄然窜上脊背。眼前的林晚星,仿佛是他一手引导出的那个、用尖锐恨意对抗全世界的女孩的终极形态。
是他教会了晚星用恨意去武装自己,对抗她那殴打她的父亲、笑里藏刀的后妈,甚至是那个一走了之、杳无音信的哥哥。
他需要她把所有的负面情绪——抑郁症与厌食症带来的痛苦——向外宣泄,恨别人总好过折磨自己。只有这样,她才能更快“好转”,才能更加依赖唯一接纳她、包容她的自己。
他需要她的恨,但必须是可控的、指向他期望方向的恨,而不是现在这样,一把可能烧毁所有人、也包括她自己的野火。
连董屿白都吓了一跳,收起了嬉皮笑脸。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副驾驶座上那个瞬间被浓烈恨意包裹的好友,这和他认识的那个虽然有点小脾气,但大部分时间都和他一样没心没肺、嘻嘻哈哈的林晚星截然不同。他们一起恶作剧,一起吐槽,生气时最多嚷嚷着“揍他丫的”,但转眼又能笑闹成一团。可刚才那一刹那,他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冰冷刺骨的杀意,这让他感到陌生,甚至有一丝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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