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海将军旗舰·底舱
咸腥、铁锈、还有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屎尿臊臭,混杂在密闭底舱浑浊的空气里,几乎令人窒息。邱万山蜷缩在角落,昔日保养得宜、油光水滑的胖脸,如今灰败得像一块浸透了污水的抹布。他怀里死死抱着那个空了的紫檀木小箱,手指痉挛地抠着箱子上镶嵌的螺钿,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声响。价值连城的东珠早已散落一地,滚在污浊的稻草和呕吐物里,沾满秽物,在昏暗摇曳的油灯下,反射着诡异而廉价的微光。他对此浑然不觉,布满血丝的浑浊眼珠死死盯着舱壁木板缝隙里渗出的一颗浑浊水珠,嘴唇无声地、反复地翕动着,只有凑近了,才能听到那气若游丝的、破碎的呓语:“……阎王……紫金……阎王……完了……全完了……” 每一次船体随着海浪的颠簸,都让他浑身筛糠般剧烈颤抖,仿佛那颠簸不是来自大海,而是来自九幽之下索命的铁链。
舱门“哐当”一声被推开,刺骨的寒风灌入。两名身披玄甲、面色如铁的靖海军亲兵,如同两尊门神,抬着一个沉重的木箱进来,重重放在邱万山面前不远处的空地上。箱盖未合严,里面金锭银锭堆叠如小山,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刺眼。邱万山浑浊的眼珠似乎被这光芒刺了一下,闪过一丝短暂的、兽性的贪婪,随即被更深的恐惧淹没,他猛地低下头,把脸更深地埋进空箱子里,发出呜咽般的呻吟。
“邱老爷,您的‘家当’,都在这儿了。” 亲兵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货物,“清点好了,一块不少。到了帝京,自有天家替您‘保管’。” 说完,两人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厚重的舱门再次合拢,将那绝望的呜咽和刺目的金光一同锁死在黑暗里。舱内只剩下邱万山粗重的、带着痰音的喘息,以及金银自身沉重冰冷的沉默。
二、 甲板·风起
猎猎海风撕扯着玄黑色的靖海军旗,发出裂帛般的声响。旗舰劈开墨蓝色的波涛,向北疾行。宗天行独立船头,玄青色的战袍在风中翻涌如浪,与深沉的海天几乎融为一体。他脸上覆盖的紫金面具在铅灰色天光下流转着幽冷神秘的光泽,隔绝了所有表情,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眸,透过面具的眼孔,沉静地注视着前方翻滚的海浪,仿佛能穿透这无垠的水域,直抵那座暗流汹涌的帝京。
靖海将军李玉庭肃立在他身后半步,身形挺拔如标枪,甲胄上残留着海水的咸涩和淡淡的硝烟气息。一张巨大的海图在两人之间的案几上铺开,墨线勾勒着蜿蜒的海岸、星罗棋布的岛屿和重要的港口。
“邱逆伏法,海鲨帮此股爪牙已除,海路暂靖。” 宗天行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风声,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他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缓缓划过海图上几个关键的港口节点——泉州、明州、登州。“然,北伐大计,非止陆路雄师。海疆万里,亦为战场。运兵、输粮、控扼水道、截击敌援,乃至扬威异域,皆系于此。” 他的指尖最终重重顿在海图中央那片象征帝都的区域,“陛下意已决,海船乃国之重器,不可或缺。”
李玉庭眼神锐利如鹰隼,立刻抱拳沉声:“末将明白!船厂已得密旨,新式福船龙骨已下,百丈船坞日夜不息,工匠轮值赶工。然……” 他顿了顿,眉头微锁,“新船体量增大,对龙骨选材、拼接工艺、水密隔舱要求更高。尤其这侧舷重炮安置之法、炮窗开合之速、船身承力之均衡……皆需反复演算试造。东鱼、红毛番之船坚炮利,其秘法,探子虽有所得,然窥其全豹,尚需时日。”
“时日?” 宗天行面具下的目光似乎更沉凝了几分,“北伐之机,稍纵即逝。陛下不会等,会宁国的铁骑更不会等。”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尽速研习,不惜工本。着令工部、将作监精选大匠,协同船厂。重金招募通晓西法、精于算学之才。所需木料、铁器、火药,五军都督府会同户部,优先供给。若有掣肘……” 他微微侧首,瞥了李玉庭一眼,那目光冰寒刺骨,“天枢院自会清理。”
“诺!末将以项上人头担保,定不负陛下与院主重托!” 李玉庭单膝重重顿在甲板上,甲胄撞击发出铿锵之音,额头渗出细汗,既是责任的重压,也是被那目光刺中的凛然。
宗天行微微颔首,目光转向海图上标注着“市舶司”的位置——泉州。“海疆安,则北伐无后顾之忧。市舶司,乃海路命脉,财赋所出,亦为耳目喉舌。” 他顿了顿,提及那个名字,“宋怜玉执掌泉州,其才可用,其志……可察。你需与其精诚协作。海防巡弋、商路护卫、异域情报,皆赖水师之力。海鲨帮虽折一翼,东鱼国贼心不死,沿海诸岛匪类亦如附骨之疽。靖清海疆,震慑宵小,此为你靖海军之本分。”
“末将谨记!定与宋提举勠力同心,护我海疆,拱卫京畿!” 李玉庭再次顿首。
宗天行不再多言,负手转身,玄青身影重新投向苍茫的海天之间,如同一尊凝固的礁石。海风更烈,吹得袍袖狂舞,却撼不动他分毫。赵武如同他延伸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半步,同样沉默地望着北方。
紫宸殿新制的墨香似乎还未散尽,那象征着革弊图新、权力集中的“政事堂”匾额高悬,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然而,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阴影正以更快的速度滋生、蔓延。
平阳侯府邸,最深处的暖阁。地龙烧得极旺,暖意融融,却驱不散人心底的寒意。厚重的锦缎窗帘隔绝了外界,只留几盏昏黄的宫灯,将围坐的几张面孔映照得阴晴不定。平阳侯张承嗣,这位世袭罔替的勋贵之首,昔日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深刻的焦虑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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