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经接过密旨,再次叩首,与宋怜玉一同告退。沉重的殿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御书房内只剩下皇帝、廖承远和赵天宠三人。方才那雷霆震怒、杀伐果断的气氛似乎随着张经的离去而稍减,但一股更为深沉、粘稠的暗流却在寂静中悄然涌动。
廖承远待殿门彻底关严,方才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陛下…雷霆手段肃清东南,臣等万分钦服。然…那刘世荣,身份特殊,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皇帝赵顼的目光如鹰隼般射向廖承远:“特殊?一个通敌叛国的知府,有何特殊?莫非他头上长角不成?”语气虽冷,却透着一丝探究。
廖承远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吐出胸中块垒:“陛下明鉴!刘世荣本身不足为虑。然…其发妻王氏,乃…乃太后娘娘远房侄女的陪嫁媵女。当年刘世荣能由一介寒门县令擢升福州通判,后又升任知府,虽有其自身钻营,但…太后娘娘身边的秦嬷嬷,曾多次在吏部考功司为其递过话头。此事隐秘,朝中知者甚少,然蛛丝马迹,并非无痕。”他顿了顿,声音更低,“陛下,刘世荣在福州贪墨所得,每年皆有巨额‘冰敬’‘炭敬’送入京中,经由隐秘渠道,最终…最终是流入了慈宁宫王尚宫(太后心腹女官)的私库!”
“砰!”皇帝的手掌重重拍在御案上,震得笔架砚台一阵乱跳。他脸色铁青,眼中怒火翻腾,却不再是针对刘世荣,而是针对这盘根错节、竟敢侵蚀到他眼皮底下的肮脏勾当!太后!又是太后!虽非亲生母子,但尊位在此,稍有不慎,便是惊天动地的“孝道”风波!
“好!好得很!”皇帝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彻骨的寒意,“朕的这位‘母后’,手伸得可真够长的!一个媵女的丈夫,一个边远知府,竟也能成为她捞取私财的爪牙!通敌叛国?她知不知道她养的这条狗,差点咬断了大海的命脉!”
赵天宠也面露忧色,上前低声道:“陛下息怒!廖大人所言,确系实情。正因如此,臣方才在张经面前,未敢言及此节。若贸然以‘通敌叛国’之罪查办刘世荣,深挖其财源,势必惊动慈宁宫。太后娘娘若因此事…心生芥蒂,甚至被有心人挑唆,于陛下清誉、朝局稳定,恐有大碍。且…幕后之人,或正盼着我等与太后冲突,他好坐收渔利!”
皇帝胸膛剧烈起伏,强压下沸腾的怒火。他走到巨大的雕花窗前,望着沉沉夜色,久久不语。帝王心术在胸中急速运转。张经的密旨已下,刘世荣必须拿下!海疆必须肃清!但如何拿?如何肃清?需要最精妙的平衡。
终于,他转过身,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决断,再无半分犹豫:“刘世荣通敌叛国,罪证确凿,此乃动摇国本之重罪,绝无宽宥!然…廖卿、赵卿所虑,亦非杞人忧天。”
他走回御案,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沉稳,却字字千钧:“张经所持密旨,目标不变——查实刘世荣通敌叛国之罪,锁定井上八郎,肃清福州官场毒瘤!此为根本!但在明面上…”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算计:“明旨发往福州及沿海各州府,只言刘世荣‘贪墨渎职,盘剥海商,致使民怨沸腾,有负圣恩’,着即革职锁拿,押解回京,交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将其通敌一节,列为‘附查’,秘而不宣!所有相关人证、物证,由张经以天枢剑之权,秘密掌控,不经地方有司!对外,尤其是对京中,此案就是一起性质恶劣但‘寻常’的贪墨案!朕倒要看看,慈宁宫那位,会不会为了一个‘贪墨’的远房媵女之夫,亲自下场,自损清誉!”
廖承远和赵天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叹服。陛下此计,既保住了雷霆行动的实质,又给太后留足了台阶,更在明面上麻痹了真正的幕后黑手——若幕后之人真与太后有瓜葛或想利用太后,见朝廷只查贪墨,必会心存侥幸,认为事态尚在可控范围,不会铤而走险或立刻切断联系。
“陛下圣明!”两人齐声道。
“赵卿!”皇帝看向赵天宠,“你即刻去办两件事:其一,按朕方才所言,拟就申饬刘世荣贪墨渎职、革职查办的明旨,明日一早明发!其二,那份给东鱼国的国书,措辞再给朕斟酌一遍!要强硬!要让他们感受到大夏的怒火和决心!立刻用最快的船,派最得力的人送去!朕要东鱼国主,在三日之内,看到这份国书!”
“臣领旨!”赵天宠肃然应命,心中已开始飞速盘算国书的字句和派往东鱼国的人选。
东鱼国·王都海津城·王宫
东鱼国主宗田义雄高坐于镶嵌着巨大珍珠的王座之上,面色阴沉地听着鸿胪寺官员诵读刚刚送达的大夏国书。国书措辞之严厉,如同冰冷的刀锋,字字诛心。指责其水师“屡次背信弃义,无端袭扰大夏商旅,形同海盗”,要求“即刻停止一切敌对行径,惩办肇事将领,赔偿大夏商船全部损失”,并“重申大夏对东海航道之绝对管辖”,最后那句“任何挑衅,视同对大夏宣战”,更是带着赤裸裸的战争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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