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厚重的实木门在林小满身后沉沉合拢，隔绝了外面走廊偶尔经过的细微脚步声。那声响，像是一记沉闷的鼓点，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雪茄残留的微辣气息、高级皮革椅子的淡淡味道，还有一种更难以言喻的东西——压力，沉甸甸的，几乎让人窒息。长条会议桌是深色的紫檀木，光可鉴人，冰冷坚硬，清晰地映照出天花板上那盏巨大水晶吊灯扭曲的影子，也映照着他自己那张努力维持着平静的脸。
他迈开步子，走向那个属于他的、此刻却如同审判席的主位，皮鞋踏在厚地毯上，悄无声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里，又像踏在即将爆发的火山口边缘。环顾四周，股东们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早已聚焦在他身上，带着审视、疑虑，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的质感，带着微小的刺。
“各位董事，” 林小满清了清嗓子，声音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异常清晰，甚至有点突兀，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今天提交审议的，是‘满堂彩’未来三年的核心升级计划——‘透明厨房’工程。” 他的手指在光滑冰凉的桌面上无意识地划了一下，留下瞬间即逝的湿痕。
坐在他对面，体型富态的张董立刻发出一声嗤笑。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根尖锐的针，轻易刺破了会议室里脆弱的平静。他慢悠悠地端起面前那杯还冒着热气的顶级龙井，杯盖轻轻刮过杯沿，发出细碎而刺耳的刮擦声，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啜饮了一小口，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悠闲。
“透明？” 张董放下茶杯，杯底与托盘接触，发出一声脆响，“林总，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 他拖长了调子，嘴角向下撇着，形成一个标准的、充满嘲讽意味的弧度，“但你这‘透明’，透的是咱的钱包吧？哗啦一下，几百万可就透没了！真金白银呐！” 他摊开肥厚的手掌，在空中夸张地挥了挥，仿佛真的看见无数钞票正从指缝里哗啦啦地漏走，那姿态活像一个在菜市场为几毛钱争得面红耳赤的小贩。坐在他旁边的李董，一个精瘦、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立刻配合地点了点头，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
林小满的脊背瞬间绷得更直了，他能清晰感觉到衬衫后背被微微渗出的汗沾湿，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种粘腻的不适感。他放在桌下的手悄悄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试图用那一点疼痛来对抗内心翻涌的烦躁。他强迫自己迎向张董的目光，那目光浑浊而充满世故的算计。
“张董，李董，” 林小满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有说服力，像是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客观事实，“成本投入确实存在。但我们详细测算过，它带来的品牌溢价、顾客信任度的提升、运营效率的优化，足以在两年内覆盖成本，并产生显着的长尾效应。”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手边的激光笔，一道纤细而明亮的红色光点随即投射在对面洁白的幕布上，精准地落在第一张精心准备的图表中央——那是一条陡峭上扬的曲线，象征着美好的未来收益预测。
“长尾？” 张董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我看是‘长尾巴狼’，专门来叼咱们碗里的肉！” 他用力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引得旁边几位年纪稍大的股东也跟着低笑起来，会议室里的气氛一时变得有些诡异，严肃中掺杂着几丝尴尬的滑稽。“林总，你搞餐饮才几年？这行里的水有多深，你摸透了吗？光想着好看，弄个玻璃房子让人参观？幼稚！” 他摇着头，仿佛在训斥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张董说得在理，” 李董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吊灯刺目的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真正的情绪，只听到他冷静到近乎刻板的声音，“除了成本，还有一个核心问题：厨房操作，能经得起放大镜看吗？嗯？” 他环视了一圈在座的股东，目光扫过之处，有人下意识地挪开了视线，有人则深以为然地点头。“切配、烹饪、清洁……哪个环节能保证百分百完美无缺？万一被哪个眼尖的顾客拍到了点不合规的小动作，甚至只是某个厨师打了个喷嚏没捂严实，放到网上，那就是轩然大波！咱们‘满堂彩’几十年攒下的口碑，经得起这种‘透明’的考验吗？啊？” 他的质问如同冰冷的子弹，一颗颗射向林小满提案的核心地带。
林小满感到一股血气直冲头顶，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他放在桌面的手指微微蜷缩，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牙齿轻微摩擦的声音。这些顾虑，他并非没有预想过，但此刻被如此尖锐、甚至带着恶意地当众提出，依旧像猝不及防挨了一记闷棍。会议室里嗡嗡的议论声更响了，如同一群被惊扰的马蜂在低空盘旋。
“李董的担忧非常实际，” 一个一直沉默的女董事，王董，终于开口了，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一种职业性的精明，“食品安全大于天，这没错。但‘透明’不等于‘完美’，它更像是一种‘承诺’和‘监督’。关键在于我们如何制定并执行一套比现在严格十倍的操作标准和应急预案，确保透明展示的，是我们可以自豪地让顾客看到的规范流程。” 她的声音温和但有力，像一股清泉，稍稍缓和了会议室里剑拔弩张的气氛。林小满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心中那堵压抑的墙似乎被推开了一道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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