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祝听汐坐在妆台前,正用木梳慢条斯理地梳着发。
沈鹤卿站在她身后,指尖微动,似是想替她挽发,却见她已经自己利落地挽了个妇人髻,连簪子都插得端正。
他顿了顿,道:“今日府衙无事,可要出去走走?”
祝听汐抬眸,从铜镜里看他,唇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不必了,大人公务繁忙,不必特意陪我。”
她的语气温和,却疏离得像在对待一个刚成婚的陌生丈夫。
沈鹤卿喉间一哽,竟不知如何接话。
“城南新开的信记,”他指尖轻叩妆台,“听闻烧鸡用了西域香料,不如我们一道去尝尝?”
“大人好意心领了。”玉簪尾端的珍珠随着摇头轻晃,晃碎了他眼底的期待。
“你以前不是最爱吃烧鸡么?”
“现在不喜欢了。”她淡淡道。
昨日沈鹤卿的话犹在耳畔,让祝听汐清楚到意识到,他如今的怜惜和呵护,多半是冲着她腹中的孩子。
这怎么够?
她要的,是让他这份心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落在她祝听汐这个人身上。
他似乎还未真正理清,他们之间不只是旧识,更是有过肌肤之亲的夫妻。
没关系,她会让他一点点记起来,一点点认清楚。
几日后,沈鹤卿在书房批文,隐约听见门外两个婢女低声私语——
“夫人待大人怎么这般客气?连用膳都像在陪客。”
“嘘,我听嬷嬷说,夫人前几日还问,若是将来孩子生下来,大人会不会让她搬去偏院住……”
沈鹤卿手中狼毫应声而断,墨汁溅在刚批完的公文上,晕开如他连日来理不清的心绪。
当晚下值回府,他以为她早已歇下,推门一看,却见她在软榻上抄书,灯火摇晃,将她眉眼映得沉静如水。
他心口微松,连日来的窒闷似被夜风拂散几分。
烛影摇红间,他缓步上前:“这般时辰,怎的还不歇息?”
祝听汐不抬头:“睡不着。”
“太晚了,烛火伤目。”
祝听汐望向窗外弦月:“大人说的是,终究要顾念孩儿。”
沈鹤卿微不可察地抿了抿唇,他方才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他忽然从背后环住她,感受怀中人瞬间的僵硬:“记得那时你总爱往山野里跑,不是追着野兔,就是下河摸虾。夫子让你背书,你便躲在我身后扯我衣袖。”
他是想借旧事牵回那份久远的亲近,不想两人像素昧平生的夫妻般疏远。
祝听汐只淡淡回:“年少无知的事,难为大人还记得。”
“如何不记得?那时你总说……”
“孩童戏言罢了。”她打断他。
沈鹤卿的下巴轻轻抵在她发顶,指腹抚过她执笔的指尖。
“汐娘……”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夜色的温柔,“纵是因意外结缘,你我之间情分自是与旁人不同的。”
这段日子,他心里那股闷气说不出口。
他们之间既没有新婚夫妻的生疏,也没有旧识的亲密。
她缓缓抽出手,指尖无意识地抚上小腹:“大人,夜凉了。”
沈鹤卿望着她垂落的眼睫,忽然想起前日傅姆的话:“夫人这是孕中多思,怕您只在意孩子。”
“汐娘,我并非此意。你我既是夫妻,我对孩子的关切,归根究底是因他在你腹中,你少吃一口,损伤的是你自己的元气。”
祝听汐垂下的眼眸轻轻动了动,伸手牵过他的手,引着覆在自己的小腹。
“那沈大人,若今日怀了你骨血的不是我,是别的女子......你此刻的关心,还会在吗?是只给予那未出世的孩子,还是也会分给孕育他的母亲?又或者......其实都漠不关心?”
沈鹤卿置于她腹间的手指下意识蜷缩了一下。
这个问题,他从未思忖过。
他和祝听汐之间,变故来得太快。
在他认知里,她似乎还是那个恣意妄为、需要他看顾的小姑娘,转眼间却已成了承载他血脉的妻。
幼时虽觉她吵闹,却也习惯了纵容,如今这份习惯似乎顺理成章地延续下来。
可她此刻这般问,是想探什么?
问索要一份明确的心意吗?
可她对自己呢?那些情意绵绵,几分是真,几分是算计?
沈鹤卿抬眸望去,却见她已合了眼,似是倦了要睡。
他轻轻地揽住她的腰肢,将人拥入怀中,下颌抵着她散着清香的青丝。
声音低低的,像在自语,又像在对她说。
“真假......或许也没那么要紧。你终究是我的妻,汐娘。既入了沈宅,你还在忧心什么?我会护着你的。”
可到了第二日,不知为何,祝听汐的神情又与昨晚不同了。
沈鹤卿觉得,这孕中的妇人,当真是一天一个样。
祝听汐指尖蘸着新到的胭脂,那嫣红膏体在晨光中泛着蜜般的光泽。
那胭脂是沈鹤卿特意让下人买来的,听说是最新的货色,原本就是想博她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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