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日子，顾安东将自己彻底埋进了宿舍那方寸之地。时间像指缝里的沙，飞速流逝，满打满算，距离那决定无数人命运的高考，只剩下一个多月了。
他向秘书处请了长假，理由是“全力备考”，这在机关大院里又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议论，但有了周市长和吕副市长的默许，倒也无人敢公开置喙。
宿舍的桌子上、床上、甚至地上，都堆满了复习资料和稿纸。那些陪伴他无数个夜晚的旧课本被翻得起了毛边，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注解和心得。
他仿佛又回到了在龙江知青点挑灯夜读的岁月，只是心境已然不同。那时的学习，带着些许迷茫和对未来的不确定；而此刻，目标清晰得如同北极星，照亮了他所有的奋斗——他必须考上，而且要考上好大学！
他严格制定了复习计划，精确到每个小时。天不亮就起床背诵政治、语文，上午攻坚他最拿手的数学和物理，下午啃化学、地理这些需要大量记忆的科目，晚上则用来系统梳理和模拟测试。
饿了就啃几口冷馒头，泡一杯浓茶提神，困极了就和衣趴在桌上眯一会儿。他瘦了不少，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却因为极度专注和内心的渴望而显得异常明亮。
就在他感觉时间越来越紧迫，几乎要喘不过气的时候，家里寄来的包裹到了。打开一看，是父母和爷爷奶奶想方设法搜集来的几套最新的高考模拟试卷，还有奶奶亲手做的、易于保存的肉酱和炒面。
抚摸着那还带着油墨香的试卷，看着奶奶熟悉的字迹叮嘱他“注意身体，尽力就好”，顾安东的鼻子一阵发酸。家人的支持，是他身后最坚实的堡垒。
他如获至宝，立刻将这些模拟卷纳入最后的冲刺计划。每做完一套，他都严格按照考试时间，然后认真核对答案，分析错题，查漏补缺。分数有高有低，心情也随之起伏，但他始终告诉自己：稳住，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松懈！
终于，那个被无数人期盼、恐惧又向往的日子，在北方初冬的清寒中，到来了。
考试前一天，顾安东仔细检查了准考证、钢笔、墨水、尺规，反复确认了考场的地址和路线。他强迫自己晚上十点就躺下，却辗转反侧，脑海里像过电影一样闪过各种公式、文章和知识点，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
第二天一早，他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脸，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为了保持最佳考试状态，避免中途上厕所耽误时间，他没敢多喝水，只就着咸菜吃了小半碗奶奶寄来的、用开水泡开的干炒面，感觉喉咙有些发干，但也顾不上了。
考场设在市里的一所中学。
当他走到学校门口时，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黑压压的人群，从十几岁的青年到三十多岁的中年，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复杂的表情——有紧张，有激动，有期盼，更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们中的许多人，可能已经放下了书本多年，在田间、在车间、在社会的各个角落默默等待，终于等来了这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硝烟，那是梦想与现实的激烈碰撞。
顾安东找到自己的考场，按号入座。他深吸一口气，环顾四周，看到有的考生双手合十默默祈祷，有的还在争分夺秒地翻看最后几页笔记，有的则像他一样，努力平复着剧烈的心跳，试图让大脑冷静下来。
上午考语文和政治。当试卷发下来的那一刻，教室里只剩下钢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偶尔因为紧张而发出的轻微吸气声。
顾安东摒弃所有杂念，全身心投入到答题中。古文翻译、阅读理解、作文……他思路清晰，下笔稳健。
政治题目的论述，他结合了自己在工作中对政策和时事的理解，写得颇有见地。他谨慎地控制着时间，做完后还剩下一些，又从头到尾仔细检查了一遍，修正了几个笔误和不太确定的选项，直到铃声响起，才稳妥地交上试卷。
中午，他找了个背风的角落，啃着自带的冷馒头，没敢和别人交流，生怕影响下午考试的情绪。
他看到不远处，有几个相熟的考生凑在一起对答案，顿时，惊呼声、懊恼声、争辩声响成一片，有的甚至当场就哭了出来，也有的喜形于色。顾安东默默转过头，不去听，不去想。
下午考数学和理化。这是他的强项，但题量巨大，难度也不小。他全神贯注，演算纸用了一张又一张，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遇到棘手的题目，他果断跳过，先保证把会做的全部拿下，最后再回头攻坚。
当他在终考铃响前一刻，将最后一道物理题的答案框画上时，感觉整个手臂都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微微颤抖。
交卷后，他随着汹涌的人流走出考场。夕阳的余晖给每个人的身影都镀上了一层金边，也照出了世间百态。
“完了完了！那道函数题我肯定做错了！”
“作文！我的作文好像跑题了！”
“哈哈哈，那道化学选择题我蒙对了！”
“别对答案了！考完就完了，听天由命吧！”
身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哭泣的，苦笑的，兴奋地大喊的，麻木不仁的……十年等待，一朝释放，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赤裸裸地展现出来。
顾安东没有参与其中，他只是默默地走着，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一种巨大的疲惫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感同时席卷了他。
他尽力了，真的尽力了。无论结果如何，他都没有辜负这段拼尽全力的岁月，没有辜负领导的厚爱和家人的期盼，更没有辜负那个在无数个深夜里挑灯苦读的自己。
他抬起头，看着天边那抹绚丽的晚霞，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条千军万马的独木桥，他终于走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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