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书记调任县里的消息正式公布后，公社里还是按照惯例，在食堂简单弄了个欢送会。
谈不上多隆重，就是下了班后，食堂大师傅多炒了几个菜，熬了一大锅骨头白菜汤，算是加餐，大家聚在一起，算是给老领导饯行。
食堂里比平时热闹许多，几张方桌拼在一起。杨书记自然是主角，被孙主任和其他几个科室的负责人围着，说着些惜别和祝贺的话。
顾安东作为“附带”要一起走的人，也意外地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之一。
桌上摆着炒鸡蛋、土豆片、难得一见的粉条炒肉，还有管够的二合面馒头。气氛表面上很是热络。
“老杨，到了县里可别忘了咱们青山公社的老伙计啊！”
“杨书记，以后还得您多关照咱们公社啊！”
“祝杨书记在新的岗位上大展宏图！”
祝福的话一句接一句，酒杯（多是搪瓷缸子代替）碰得叮当响。轮到有人跟顾安东碰杯时，那语气和眼神就复杂多了。
“小顾……不，现在该叫顾干事了！了不得啊，这一下就直接去县里了！”
“年轻人，前途无量！咱们公社可是飞出金凤凰了！”
“顾干事，以后在县里，可得多替咱们公社美言几句啊！”
这些话听着是祝贺，但那声“顾干事”叫得有些刻意，眼神里探究、羡慕、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都混杂在一起。
谁都没想到，这个一年多前还在地里刨食的知青，不仅登了报，进了公社，如今更是搭着杨书记的东风，一步就要踏进县里的大门了！
这造化，真是让人眼热，又有些难以置信。
老李也端着杯子过来了，脸上堆着笑，话却说得有点意味深长：
“顾干事，恭喜啊！你这升迁的速度，可是坐了火箭了。年轻人，把握住机会，县里可不比咱们公社，水更深，更要谨言慎行啊！”
他重重地拍了拍顾安东的肩膀，力道不小。
顾安东只是笑着，一一应承下来，话不多，态度依旧谦逊：
“谢谢李干事提醒，都是组织培养，杨书记提携，我还有很多要学习的地方。”
他看得分明，这满食堂的人，除了真心为杨书记高兴的，对他，更多的是一种看待“幸运儿”的复杂心态。
面上都挺好，热情洋溢，但心底里怎么想，就只有各自知道了。他这份“大造化”，恐怕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是公社乃至县里某些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欢送会在一片看似融洽的气氛中结束。顾安东帮着收拾完碗筷，走出食堂。夜风吹在脸上，带着凉意，却也让他从刚才那一片热闹和审视中清醒过来。
此刻，他心中没有畏惧，只有一股跃跃欲试的劲头。
第二天，杨书记，现在该叫杨主任了，便带着顾安东坐上了通往县城的班车。离开了熟悉的青山公社，越靠近县城，道路两旁的景象也越发不同。
县政府的院子比公社大院气派不少，是几排整齐的红砖房，院子里还停着几辆绿色的吉普车。
杨主任显然对这里很熟悉，带着顾安东径直走向其中一栋挂着“农村集体经济发展领导小组办公室”牌子的房子。
办公室比公社的生产建设办公室要宽敞明亮些，已经有两三个干事在忙碌。杨主任一进去，就有人热情地招呼：
“杨主任来了！”
杨主任笑着点头，把顾安东让到身前，介绍道：“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小顾，顾安东同志，以后就在咱们办公室工作了。安东，这几位是……”
又是一番类似的介绍和寒暄。县里的同事态度还算客气，但那种打量和审视的目光，与当初在公社时如出一辙，甚至更隐晦些。顾安东依旧保持着谦逊，一一问好。
接着便是熟悉的流程：去后勤科登记，领取办公用品，这次除了纸笔，还多了一个印着单位名称的牛皮纸信封，里面是几张饭票和零星的办公用品领用券。然后，是安排宿舍。
县里的宿舍条件果然比公社又好了一些。虽然依旧是平房，但不再是土坯墙，而是红砖砌成，屋顶也盖着瓦片。
分配给顾安东的同样是一间单人宿舍，面积不大，但墙壁刷得雪白，窗明几净，一张木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一把椅子，摆放得整整齐齐，甚至还有一个独立的、不大的木头脸盆架。
“被褥同样需要自己解决。”
后勤科的工作人员交代了一句，便把钥匙交给了顾安东。
“我下午回趟柳岔村取。”
顾安东接过钥匙答道。
杨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顿下来就好。今天先熟悉环境，明天正式开始工作。食堂在那边，”
他指了指方向，“中午自己去吃，我还有点事要去组织部一趟。”
送走杨主任，顾安东回到属于自己的这间小屋。他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声音。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照进来，在水泥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中还带着新刷墙壁的石灰味。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县政府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影，以及更远处县城低矮的楼房轮廓。这里的一切，都比公社更规整，更“像样”，但也似乎更显得规矩森严，人与人之间隔着更无形的距离。
他从怀里掏出那枚冰冷的钥匙，紧紧握在手心。从柳岔村的知青点，到青山公社的办公室和宿舍，再到如今这县里的单人房间，每一步都像是踏上了一级新的台阶。
环境在变，平台在变，但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和想要做点实事的初心，未曾改变。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动手整理这间即将承载他新征程的小小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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