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的风带着药圃的凉意钻进药庐,梁先生扶着桌沿的手又抖了一下。他刚试着走了十七步,胸口就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咚咚”的心跳声隔着衣衫都能听见,连廊下悬挂的药铃都被这急促的搏动震得轻轻摇晃。额头上的汗珠子比先前更密了,顺着下颌线滚进领口,在青布衫上洇出一片深色的水渍,看上去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师父,刚数了脉,一分钟跳了九十五下。”小竹举着脉枕,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慌张,“比昨天又快了五下,他说心口像被人用麻绳攥着,越收越紧,喘口气都觉得疼。”
我伸手搭在他的腕脉上,三指刚按上寸关尺,就被那疾数的搏动惊得心头一沉。指尖下的脉息快得像脱缰的野马,浮在皮肉之上,稍一用力按压就散乱开来,每一次跳动都带着细微的震颤,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断。尤其寸脉,跳得又急又弱,像狂风中摇摆的烛苗,明明灭灭,毫无根基——这正是气虚不能敛阳、心阴不足难以濡养的明证。九十五次的心率,对壮年人而言或许只是劳作后的正常反应,可对梁先生这般元气大亏的偏瘫患者来说,就像一架破旧的水车被强拉着超速转动,每转一圈都在磨损本就脆弱的轮轴,再这么下去,不等肢体康复,心气先就耗竭了。
“舌面更干了?”我示意他张开嘴,同时用手轻轻托住他的下颌——他的脖颈软得像没骨头,稍不留意就会歪向一侧。舌体右偏的幅度比前几日小了些,说明经络瘀阻确有缓解,可舌质却比先前更红,舌尖的猩红像燃着的火星,连舌边都泛着淡淡的赤紫。舌面的苔薄得几乎看不见,津液少得可怜,转动时能听见干涩的摩擦声,像砂纸蹭过木板——这是气阴两虚、心火偏亢的典型征兆。先前用补阳还五汤时,黄芪用到了四两,补气之力不可谓不强,却未能兼顾心阴的耗损,就像给烧得太旺的炉子一个劲添柴,火越旺,消耗的水就越多,炉壁反而被烧得干裂;十二次针灸虽通了经络,却让本就不足的阳气更易耗散,心脏为了供应全身气血,只能被迫加快跳动,像个疲于奔命的信使,越急越乱,越乱越耗。
“他这几日总说夜里躺不住,一躺下就觉得心跳得能从嗓子眼里蹦出来,非得靠着被褥坐半宿才能稍好点。”梁先生的女儿端来一碗温水,用小勺一点点往他嘴里送,动作轻柔得像在喂一只雏鸟,“方才走那十七步,脸都憋成了紫茄子,嘴唇乌青,我摸他手,腕子凉得像冰,手心却全是汗,黏糊糊的沾手。”
我掀开他的衣襟,借着西斜的阳光查看他的胸口。他的肋骨根根分明,像破土的竹笋般凸起,皮肤松垮垮地贴在骨头上,随着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用手指按在膻中穴上,他疼得“嘶”了一声,喉间发出细微的呻吟,那片皮肤下的心跳又急又沉,像有人在胸腔里擂鼓,震得我的指尖都在发麻。再按他左乳下的虚里穴——那里是宗气汇聚之处,正常情况下应跳得从容和缓,如钟摆般规律,此刻却跳得浮而无根,像悬在半空的石头,每一次搏动都带着空荡荡的虚浮感——这是宗气不足、心失所养的显象。《难经》有云“脉者,血之府也”,而脉之动力源于心,心之动力源于气。梁先生的心跳过速,并非邪热扰心的实证,而是元气亏虚后,心脏不得不“过劳”工作的虚证,就像拉车的马没了力气,却被鞭子逼着快跑,越跑越虚,越虚越急,陷入恶性循环。
回到药庐,我将脉案摊开在案上,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六十一天来的变化:从最初的“右侧偏瘫,口不能言,脉弦紧如弓”,到“右腿能走,舌体稍活,脉浮细如棉”,再到如今的“心率九十五次/分,心悸汗出,脉数而虚”。每一笔记录都像在心上划刻,提醒着我:通经络易,补元气难,而让补进去的元气真正归于本位、各司其职,更是难上加难。我翻出《濒湖脉学》,指尖划过“数脉为热,亦主虚劳”这句批注,忽然豁然开朗——梁先生的心率过速,是“虚热”而非“实热”,是心阴被耗、心气被扰的缘故。补阳还五汤长于益气活血,却缺了敛阴安神的药;归元丹虽能补元气,却需再加些既能宁心、又能缓急的配伍,才能让这“乱了节奏”的心跳安稳下来。
倦意如同潮水般袭来,我伏在脉案上打了个盹,案头的远志与酸枣仁忽然散出清苦的香气,袅袅烟气中,三位老者的身影在光晕里渐渐清晰。岐伯手持竹简,玄色长袍的衣袂随着风轻轻摆动;华佗腰悬药囊,麻袍上沾着的草药碎屑仿佛还带着山野的气息;张仲景捧着医书,素色衣衫上的褶皱里似乎藏着千年的医道智慧。三人的目光都落在记录心率的“九十五次”上,神情凝重而专注。
“心率过速,有实有虚,此为虚劳所致,非邪热可比。”岐伯的声音带着金石之音,在药庐里久久回荡,他伸出手指点在脉案上的“气阴两虚”四字,“心主血脉,赖气以推动、阴以濡养。梁氏元气大亏,心气不足则推动无力,就像拉车的马没了劲,只能靠加快脚步来凑数;心阴亏虚则濡养不及,好比车轮没了润滑油,转得越快,磨损越甚。心脏为求气血周流,只能加速跳动,此非邪火燎原,乃‘虚阳外越’之象,如残灯油尽,火苗反而跳得更烈,看似旺盛,实则离熄灭不远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疑难杂症日常养生智慧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疑难杂症日常养生智慧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