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夏琳的回归,像一阵温和的风,吹散了“珉俊的餐桌”里最后一丝因离别而残留的滞涩。她没有过多解释,珉俊和智慧也没有追问,仿佛她只是出门进行了一场漫长的采风,如今带着新的领悟归来。她重新坐回了那个靠窗的角落,但不再抱着电脑疯狂记录数据,更多的时候,她只是静静地观察,感受,偶尔在随身携带的纸质笔记本上写下几笔感悟,目光比以前更加深沉。
餐厅的场域因为她的回归,似乎补全了最后一块拼图,变得更加圆融、稳定。但那稳固的核心,依旧是珉俊和智慧在独处时期所沉淀下来的、那份简单而坚实的“锚点”之力。
然而,三人的心中,都还悬着另一块石头——李瑞谦。
此刻的李瑞谦,正深陷于联合实验室那片数据的泥沼之中,无法自拔。韩夏琳的离去,像抽走了他身边最后一块可以共同挣扎的浮木,让他独自面对着自己信念崩塌后的废墟。
他近乎偏执地重复着之前的实验,试图从成千上万组数据中,找出那碗“白粥”成功的必然逻辑。他分析米的品种、水质、熬煮时间、温度曲线……他甚至试图捕捉和量化自己当时煮粥时的那份“心意”,用脑电图监测自己的专注度,用心率变异性评估自己的情绪状态。
结果,无一例外,都是失败。
他能够完美复制出那碗白粥的物理和化学属性,甚至香气分子的色谱图都一模一样。但当他将这些“复制品”拿给新的志愿者,甚至自己亲自品尝时,那种曾经在危机时刻涌现的、深邃的安抚力量,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它们只是……一碗普通的、没什么味道的粥。
“为什么?!到底是哪里不对?!”李瑞谦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对着屏幕上那些完美却毫无灵魂的数据低吼。他的绝对味觉清晰地告诉他,这些东西“不对味”,缺乏那种关键的、无法言说的“灵魂”。
崔秉煜将他的挣扎看在眼里,这天傍晚,他拿着一份报告,再次走进了李瑞谦的私人实验室。
“瑞谦,这是对你煮那碗‘原始白粥’时,实验室环境数据的回溯分析。”崔秉煜将报告放在他面前,“除了你个人的生理数据,我们注意到一个无法复制的变量——当时志愿者K正处于极度的情感危机中,她的生物场与整个实验室的环境场处于一种极不稳定的‘混沌态’。而你的那碗粥,或许正是在那个特定瞬间,作为一个纯粹的‘秩序’和‘安宁’的基点介入,才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共振效果。”
李瑞谦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你的意思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需要一场情感危机作为催化剂?那这还有什么普遍意义?!”
“或许,普遍意义本身,就是我们强加的假设。”崔秉煜平静地回答,“也许这种力量的本质,就是高度情境化的、不可重复的。就像真正的艺术创作,巅峰时刻的灵感无法被简单复制。科学能解析其构成,却无法赋予其灵魂。”
他看着李瑞谦,语气难得地带上了一丝人性化的温度:“瑞谦,你一直试图用科学的尺子,去丈量一个可能本质上就无法被完全丈量的领域。你是否考虑过,放下尺子,换一种方式去‘理解’?”
“放下尺子?”李瑞谦苦笑,“那我还能依靠什么?我的味觉?它现在也混乱不堪!”
“或许,你可以依靠你选择煮那碗粥的初心。”崔秉煜意味深长地说,“在当时,你脑子里可没有任何数据模型,你只是……想帮她。那份最本能的、超越理性的‘善意’,或许才是真正的钥匙。”
崔秉煜离开后,李瑞谦一个人呆坐在实验室里,四周是冰冷的仪器和闪烁的屏幕。崔秉煜的话在他脑海中回荡——“放下尺子”、“依靠初心”。
他回想起在“珉俊的餐桌”的日子。那时,他没有这么多数据,但他和珉俊、智慧、夏琳一起,确实创造出了无数打动人心的料理。他们依靠的是什么?是珉俊对食材和火候的直觉,是智慧对场域和情绪的感知,是他自己对味道与情感关联的天赋理解,是夏琳对故事的记录和梳理,更是他们四个人之间无需言说的信任与协作。
那种理解,是活生生的,是沉浸在具体的人、具体的情境中的体验与共鸣,而不是抽离出来的、冰冷的分析与建模。
他再次打开电脑,调出了志愿者K事件的全部录像。他看着画面中那个痛苦的身影,看着自己当时不顾一切冲出去煮粥的笨拙样子,看着那碗粥的香气如何奇迹般地抚平了风暴……
这一次,他没有去看任何数据曲线。他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去感受那个场景,去体会自己当时的心情。
一种明悟,如同破开乌云的月光,缓缓照进他的心田。
他一直在问“是什么”(What)和“为什么”(Why),试图找出那个可以公式化的因果链。但他忽略了最关键的问题——“如何”(How)。珉俊和智慧是如何在简单的料理中注入力量的?他当时是如何煮出那碗有效的白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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