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四月初三丑时,沈阳城西哨卡旁,篝火摇曳下更为冰冷的现实:一名来自广西浔州府的狼兵老卒,蜷缩在残雪未化的土墙根下,怀里紧抱着一只空瘪的皮酒囊,黝黑粗糙的脸上涕泪纵横,用旁人难懂的壮家土语,反复嘶哑地哭嚎着一个声音——“巴梅!(回家!)” 浓烈的劣质烧刀子酒气混杂着边地苦寒的腥膻,弥漫在哨所令人窒息的空气里。他脚边,一只被踹翻的陶碗碎片和冻硬的粟米饭粒狼藉一地。两名试图劝阻他的湖广籍白杆兵同袍,脸上带着无奈与同情,却也不敢过分靠近——那老卒手中虽无兵刃,但那双曾徒手搏杀过山豹、此刻因醉酒与悲愤而剧烈颤抖的手,足以撕碎任何试图禁锢他的举动。
更远处,阴影里还蹲着另外几个同样来自广西的兵士,他们沉默地嚼着干肉,眼神却同样空洞地望着南方漆黑的夜空,有人低声哼唱着旋律古怪、缠绵悱恻的山歌调子,那调子如同钩子,轻易地勾起了所有远离西南烟瘴故土、被困在这辽东苦寒之地的士卒们心底最深的乡愁。带队哨官,一位来自石柱的马氏家将,脸色铁青,手按刀柄,却最终只是狠狠啐了一口,低声对副手道:“记下来!又是广西那帮人!妈的……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起了!真想用军法,可……可他妈怎么下得去手!都是离家万里的苦命人……
卯时,太庙斋宫的黎明,比紫禁城任何角落都来得沉寂。没有丝竹管弦,没有珍馐香气,唯有窗外掠过松柏尖梢的晨风,带着太庙特有的、混合着香灰与古木的肃穆气息。朱由校早已起身,一身毫无纹饰的素白棉布常服,衬得他面色愈发沉静。案上,一盏素纱罩的清油灯,映照着仅有的食物:一盂清水,两块粗糙的麦饼。
他正凝神翻阅着一份来自辽东的常规塘报,试图从字里行间捕捉前线的脉搏。殿门无声开启,王安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壁虎,悄无声息地滑入,手中捧着一份加封了火漆、边缘沾染着些许泥点的文书,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线特有的紧迫感:“皇爷,沈阳急报,马祥麟将军遣八百里加急送入京,刚至斋宫。”
朱由校放下手中的普通塘报,接过那份沉甸甸的急报。展开,马祥麟那熟悉的、此刻却略显仓促的字迹扑面而来:
“臣马祥麟叩首急禀沈阳战况,连日来后金游骑于沈阳城外三十里至五十里范围活动频繁,小股袭扰无日无之。臣部白杆兵两千、广西狼兵九百合计两千九百新军,与之多次接战,互有损伤。迄今,已阵亡九人,重伤十八人合计折损二十七人!虽力挫敌锋,然土司兵思乡之情日炽,尤以广西狼兵为甚,军纪渐弛,已有三起酗酒滋事、擅离哨位之例! 臣虽严惩,然恐久役生变,军心不稳。
沈阳、辽阳两地新募辽人战兵各六千,经月余严苛操练,已熟稔守城诸械滚木、礌石、火油、拒马。昨日,后金百余骑突袭沈阳西角门,守城辽兵临危不乱,依令施放火铳、投掷火罐,配合浙兵策应,成功击退敌骑,斩首五级!辽兵守土之志,初现锋芒!”
指尖重重划过“折损二十七人”那行墨字,朱由校的眉头深深锁起。斋戒的清冷似乎也无法完全压制心底升腾的寒意与焦灼。那二十七条鲜活的生命,在塘报上只是冰冷的数字,背后却是二十七个破碎的家庭。而“思乡情炽”、“军纪渐弛”……这些字眼更是触目惊心。土司兵勇悍,然其根基在西南烟瘴之地,万里迢迢戍守辽东苦寒边塞,久役之下,思乡之情如同野草,足以燎原。马祥麟的担忧,绝非空穴来风。
“不愧是土司兵……果然不耐久役啊。” 朱由校的声音在空旷的斋宫里显得格外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是时候……让他们回去了,但是万一建奴趁虚而入……”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窗棂,望向北方那片烽烟弥漫的土地,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辰时,斋宫的静穆被打破。兵部尚书崔景荣奉召而来,一身绯红官袍在素净的斋宫环境中显得格外醒目。他屏息凝神,垂手肃立,感受着御座之上因斋戒而愈发沉凝如渊的帝王威压。
朱由校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口授诏令,每一个字都因斋戒的庄重而显得格外清晰、有力,如同金铁交击:
“沈阳调防事宜,马祥麟部两千九百新军含白杆兵两千、广西狼兵九百,即日起分三批撤离沈阳,返回通州大营修整。”
“第一批八百人,今日务必启程!着沈阳卫抽调精骑三百,沿途护送至山海关,山海关总兵再派兵接应护送至通州!路途之上许其携带辽东战利品——每人限战马一匹,或上等皮毛两件!既酬其功,亦安其心!”
“抵通州大营后,休整一月,不得扰民,恢复体力,整肃军纪。期满后,听候兵部调遣!”
“留浙兵一千九百人驻守沈阳!此部归马祥麟节制,须与沈阳六千辽人战兵协同守城,严加操练配合之术!马祥麟暂留沈阳,待城防交接、辽浙兵配合无隙后,再行返京述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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