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正月初十卯时,乾清宫东暖阁檐角的冰棱滴下的水珠,在阶前冻成细小的冰锥。魏进忠踩着碎冰,袍角沾着的通州雪尘还未掸净,手里捧着的账册却烫得像块烙铁——那是他在任家胡同蹲了五夜的成果,每一页都记着任守谦家的柴米油盐,偏偏那三十石“抚恤粮”的去向,查来查去竟是“资助蓟镇阵亡军属”,文书俱全,挑不出半分错处。
“奴才魏进忠,参见陛下。”他跪在暖阁的金砖上,声音比殿外的寒风还虚浮。昨夜在通州卫的酒肆,他让王体乾灌醉了任家的老厨娘,才从醉话里抠出这三十石粮的来龙去脉——任守谦的表兄在萨尔浒战死,留下孤儿寡母,这粮是按卫所规矩发的“恩恤”,只是核销文书压在蓟镇未及时送京。
朱由校翻着账册,指尖在“军属李氏领粮三石”的字样上顿了顿:“这么说,任守谦倒是个念旧情的?”
“是、是……”魏进忠额头冒汗,心里却在打鼓。他本想查出些“私吞军粮”的把柄,好让客氏在选秀时参任家一本,谁知查来查去,反倒衬得任守谦仁厚。更让他发慌的是,今早回司礼监时,张嬷嬷说客氏“回深州侍疾”去了,连个招呼都没跟他打。
“奉圣夫人呢?”朱由校忽然抬头,目光炯炯,“你可知她去哪了,怎么不见人?”
魏进忠膝盖一软,差点趴在地上:“回、回陛下,奉圣夫人……奉圣夫人说深州姥姥病重,昨日已奉旨回籍侍疾了。”他偷瞄皇帝脸色,见对方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心猛地沉到了底,客氏离京这么大的事,他竟一无所知,这在往日是绝不可能的。
识海深处,器灵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冰裂般的锐度:“魏客相济,如虎添翼。今客氏离京,魏阉孤立无援,正是拆解其党羽的天赐良机!此人在司礼监已安插王体乾等爪牙,若不趁此时贬斥,待客氏归京,二人再结连理,恐成心腹大患!”
朱由校指尖在案上轻叩,目光落在魏进忠腰间那串乌木牌上——那是司礼监随堂太监的信物,王体乾、李永贞等人的名字,都刻在背面。他忽然笑了,声音里听不出喜怒:“魏进忠,你在通州查得仔细,连任家婆子吵架都记了,倒是个会办事的。”
魏进忠一愣,以为要受赏,忙磕头:“奴才不敢居功,都是陛下教导有方。”
“教导?”朱由校放下账册,起身走到他面前,玄色常服的下摆扫过魏进忠的发顶,“朕教过你,司礼监的文书,该管什么,不该管什么吗?”
魏进忠的后颈猛地一凉,想起正月初四拦阻王心一的事,喉结滚动:“奴才……奴才知错,那日不该拦王御史的奏疏。”
“不止。”朱由校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收心盖隐隐透出的寒意,“你让王体乾扮货郎,在通州卫的军眷堆里钻来钻去,是想替自己结党,还是觉得锦衣卫的眼睛都是瞎的?”
账册“啪”地摔在魏进忠面前,其中一页记着“王体乾与通州卫千户饮酒”,旁边用朱笔圈着——那是许显纯的密报,连两人喝的是烧刀子都写得明明白白。
魏进忠的脸瞬间惨白如纸。他以为瞒着皇帝拉拢卫所军官,却不知一举一动都在锦衣卫的眼皮底下。
“陛下饶命!奴才只是想……想帮陛下查清任家底细,绝无结党之意!”他连连磕头,额角撞在金砖上,渗出血珠。
“查清底细?”朱由校冷笑一声,转身回到御座,“任守谦的粮账清清白白,你却查了五夜,连阵亡军属的名字都记不全——这样的差事,你办得好吗?”
他拿起朱笔,在一张空白的谕旨上写字,笔尖划过纸页的声响,在寂静的暖阁里格外刺耳:“南京净军所缺个佥书,你去那里当值吧。”
魏进忠猛地抬头,瞳孔骤缩。南京净军所是安置罪废宦官的地方,离京城千里,说是“佥书”,实则流放!
“陛下!奴才……奴才愿留在京城赎罪,哪怕去浣衣局搓衣服也行啊!”他膝行几步,想去拉朱由校的袍角,却被王安拦住。
王安的眼神冷得像冰:“魏公公,圣意已决。南京虽远,却也是皇土,好好当差,未必没有回京的日子。”这话听着是安慰,实则堵死了他求情的路。
朱由校放下朱笔,谕旨上的字迹力透纸背:“着司礼监文书魏进忠,即日赴南京净军所,掌管刑具库,非奉特旨,不得回京。”他抬眼看向魏进忠,收心盖的凉意悄然漫开,“你在通州查得辛苦,这趟差,就当是朕赏你的‘历练’——净军所里多的是懂规矩的老宦官,你去学学,什么叫‘本分’。”
魏进忠瘫在地上,像被抽走了骨头。他终于明白,客氏离京不是偶然,而是皇帝早就布好的局——调走客氏,断他臂膀,再用通州查案的错处发难,一步步把他踢出权力中枢。
“奴才……遵旨。”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泪水混着额角的血,在金砖上晕开暗红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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