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正月初五,卯时,王安捧着朱由校密查仓廪的手谕,踏着未消的残雪穿过东华门。御批只有九个字:“查京通仓,核内承运库”,字迹瘦劲,墨色沉凝。他身后跟着两名锦衣卫百户,腰牌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这是皇帝特许的“密查”,无需通报户部与内官监。
京通仓的仓墙爬满枯藤,守仓小吏见是王安亲至,脸色发白地引着往里走。推开“西一仓”的木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囤粮的席囤多半空着,仅存的几囤粟米上,鼠洞密密麻麻。王安抽出身旁侍卫的短刀,挑开席子,刀尖挑起的米粒带着黑霉,簌簌掉渣。
“回公公,”小吏跪地磕头,“去年冬漕运迟滞,南边的粮还在运河冻着……这是按账册留的‘样粮’。”
王安没看他,翻着手里的账册——上面写着“实存粟米一万三千石”,墨迹崭新,显然是后补的。他走到仓角,那里堆着十几袋贴着“万历内帑”封条的粮袋,袋口露出的米粒饱满光洁。这是上月皇帝让他悄悄转运的“聚宝盆粮”,专供京营应急,账册上只字未提。
内承运库的景象更刺眼。库房深处,几口描金大柜敞着门,里面只有零星几锭生了锈的旧银。管事太监哭丧着脸:“公公明鉴,泰昌爷登基时用了大半,剩下的……上月给辽东的十万两,已是刮了底。” 王安的目光扫过墙角一个不起眼的木箱,箱锁是泰昌元年造的“御用款”——这是皇帝特意寻来的旧锁,里面盛着昨夜新“攒”的二十万两,锭底“万历内帑”的刻痕深浅不一,是聚宝盆的手笔。
他合上账册,对锦衣卫百户低声道:“记下来:京通仓实存不及账册三成,内承运库除‘先帝秘储’外,空。” 寒风从库门缝隙灌进来,卷起地上的银锈,像极了这大明财政的碎屑。
辰时,太和殿议政朝会的议题依旧围着“辽饷”与“边储”打转。
户部尚书李汝华捧着新核的账册,声音发颤:“宣府、大同二镇报急,言冬衣短缺,马料告罄,各请银五万两、粮三千石。臣查太仓,仅余银八十七万两,若尽数拨付,京营三月后便无粮可发。”
左班的东林党言官立刻骚动。御史周宗建出列:“陛下!边镇急如星火,岂能坐视?臣请开内帑账目,由内阁、户部共核,若有盈余,当速发二镇!” 他话音刚落,右班的霍维华冷笑:“周御史说得轻巧!内帑是皇家命脉,上月给辽东五十万,已是掏空家底,再动,莫非让陛下用度也赊欠不成?”
朱由校端坐龙椅,冕旒玉藻轻晃。他指尖在扶手上叩了叩,声音透过玉珠传来:“宣府、大同的饷,准。” 目光转向李汝华,“从内库支银十万两,粮六千石,着兵部郎中亲率京营百户护送,三日内启程。”
李汝华额头冒汗,伏地叩首:“陛下,内库久虚,泰昌年间已无余银,此款若发,需公示来源,否则外廷必疑……”
“朕说有,便有。”朱由校打断他,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另,着户部仓场侍郎核查京通仓霉粮,凡可食用者,由京营协运至通州,充作新兵口粮。” 他没提那批“万历内帑”名义的粮食,那是留给辽东的后手,需借“京营协运”的名义悄悄周转,仓场侍郎是专管粮仓的官员,此事由他经手,名正言顺。
杨涟出列奏道:“陛下,边镇欠饷已逾半年,仅靠内帑填补非长久之计。臣查得上月内库支银五万两,名义为‘广宁抚赏’,然广宁军报却称‘饷银未足’,数目悬殊,恐有账目不清之弊。”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然内帑一月动银七十万,臣等身为言官,恳请陛下下旨,由内阁与内官监共核内库账目,厘清边饷流向,以安朝野之心!”
左光斗紧随其后:“杨御史所言极是!臣附议!” 言官队列中立刻响起一片“臣附议”的声浪。
朱由校朱笔一点,先批了王化贞的事:“广宁饷银之事,着熊廷弼核查具奏。” 再抬眼看向杨涟,“内库账目,待辽东稍定,自会公示。今日议事,就此为止。”
散朝钟响时,李汝华捧着御批,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身为户部尚书,岂不知内库早已空竭?新君屡屡从“内库”拨款,却连内官监都摸不清来源,这绝非吉兆。
辰时三刻,杨涟与左光斗、周宗建三人穿过午门东侧的文华殿角门,靴底积雪被门槛刮落,在砖缝间凝成冰碴。他们刚要拐入内阁大堂,忽见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迎面而来,身后跟着两名捧着朱漆食盒的小内侍。
杨大人留步。王安抬手示意,目光扫过三人腰间的牙牌,陛下命老奴送参汤与阁臣,顺路问问都察院递的《请核内库疏》何日能誊抄完毕?
杨涟与左光斗对视一眼。昨日朝会后,他们连夜起草的奏疏已誊写三份,本欲今日早朝呈递,却被朱由校以辽东军报加急为由提前退朝。此刻王安突然问及,显然是朱由校在试探他们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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