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茫行
陌拜醒来时,身侧是云海翻涌的断崖。
他不知自己为何在此,也记不清来时的路,只觉得神魂轻飘飘的,似与天地同息,又似被红尘牵引。
指尖触到崖边的枯草,带着晨露的微凉,这触感真实得让他恍惚——原来“存在”,竟是这般具体的滋味。
他站起身,青衫在山风中猎猎作响,没有行囊,没有目的,只有一个念头在心底盘旋:去瞧瞧这世间。
下山的路隐在雾霭中,忽明忽暗。
陌拜走得极缓,脚步踏在落叶上,没有丝毫声响,仿佛他本就是这山林的一部分。
途中遇到一位砍柴的老汉,佝偻着背,斧刃上沾着新鲜的木屑,额角的汗珠顺着皱纹滑落,砸在泥土里,瞬间洇开一小片湿痕。
“老汉,此去山下,是何去处?”陌拜开口,声音清越如泉,带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飘渺。
老汉直起身,擦了擦汗,打量着他:“山下是清河镇,过日子的地界儿。”他顿了顿,指了指肩上的柴捆,“像我这样,砍柴换米,就是一辈子。”
陌拜望着老汉蹒跚的背影,看着他肩上的柴捆压弯了脊梁,却依旧一步步稳稳地朝着山下走。
他忽然明白,这世间的第一种模样,是“奔波”。
清河镇依河而建,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发亮,两旁的店铺早早敞开了门,吆喝声此起彼伏,烟火气扑面而来。
陌拜走在街头,像一个局外人,又像一个见证者。
他看见包子铺的老板娘,手脚麻利地捏着包子,脸上堆着笑,对着每一个顾客道“慢走”,眼角的细纹里都藏着生计的忙碌。
蒸笼里冒出的白汽氤氲了她的眉眼,也模糊了陌拜的视线——原来红尘的温度,是蒸汽的暖,是笑容里的实在。
街角的戏台上,正演着一出悲欢离合。
台上的旦角水袖翻飞,唱腔婉转凄切,诉着被负的怨怼;台下的看客们看得入神,有人抹泪,有人拍案,有人嚼着瓜子,点评着戏里人的对错。
陌拜站在戏台角落,看着台上的恩怨情仇,看着台下的喜怒哀乐。
戏散了,看客们意犹未尽地离去,有的还在争论着剧情,有的盘算着晚饭的菜色。
戏子卸下妆容,露出一张普通的脸庞,接过班主递来的铜钱,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转身走进后台,换下戏服,变回了为柴米油盐操劳的凡人。
陌拜忽然轻笑一声,这世间的第二种模样,是“真假”。
真的是台下的悲欢,假的是台上的故事,可真假之间,触动人心的情绪,又何曾有过虚实之分?
他沿着河岸行走,河水清澈,映着两岸的屋舍,也映着他飘忽的身影。
河边有一位洗衣的妇人,一边捶打着衣物,一边低声啜泣,泪水滴进河里,与泡沫融为一体。
陌拜驻足,听她断断续续地念叨:“夫君去赶考,三年未归,只寄回一封休书……”
她的哭声不大,却带着深入骨髓的绝望,旁边几位洗衣的妇人轻声安慰,说着“会回来的”“或许是有苦衷”,可自己的脸上,也带着几分感同身受的怅然。
没过几日,陌拜在镇上的酒肆,见到了那位妇人的夫君。
他身着锦袍,面若冠玉,身边伴着一位娇俏的女子,意气风发地与友人谈笑风生,说起自己高中状元,即将迎娶吏部尚书的千金。
有人提起清河镇的前妻,他只是淡淡一笑:“年少轻狂时的荒唐事,何必再提。”
陌拜看着他眼底的漠然,又想起河边妇人泪水中的期盼。
这世间的第三种模样,是“遗憾”。
是山盟海誓的虚假,是望眼欲穿的落空,是人心易变,是情深不寿。
离开清河镇时,陌拜遇到了一位游方道士,鹤发童颜,手持拂尘,见到他便笑道:“道友身上,有天地之气,却染红尘之味,有趣,有趣。”
“何为天地之气?何为红尘之味?”陌拜问道。
“天地之气,是你不困于形,不执于物,似云似雾,飘渺无依;红尘之味,是你见悲欢,感冷暖,心有触动,便有了牵挂。”道士捋了捋胡须,“道友是来寻世间真相的?”
陌拜摇头:“我只是来瞧瞧。”
“瞧瞧便好,”道士笑道,“世间本无真相,只有百态。你且走下去,自然会懂。”
说完,道士化作一道清风,消失在林间,只留下一句缥缈的话语:“飘渺是你,红尘是你,世间百态,皆是你。”
陌拜若有所思,继续前行。
他走过繁华的都城,见过朱门高墙内的勾心斗角。
王爷为了皇位,弑兄杀弟,踩着亲人的尸骨登上九五之尊,登基那日,满城欢庆,他却在深宫之中,对着一盏孤灯,露出了无人察觉的恐惧。
他见过寒门学子十年寒窗,一朝及第,却在官场的尔虞我诈中,渐渐迷失了本心,从一身正气变得贪赃枉法,最终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他见过富可敌国的商贾,坐拥万贯家财,却夜夜难眠,担心被人觊觎,担心儿女争产,临终前,只握着一串佛珠,念叨着“都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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