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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请你向常委会，通报一下相关情况。”
魏建成的话音不高，却像法官敲响法槌，为钱振国方才那场激情澎湃的独角戏，画上了一个冰冷而突兀的句号。
整个一号会议室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干，然后又被灌入了某种沉重如水银的物质。所有人的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目光如同被无形的引线牵引，齐刷刷地聚焦在纪委书记周立国的身上。
钱振国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那是一种极其怪异的表情，像是戴了太久的面具，在试图卸下时，却发现已经和血肉粘连在了一起。他维持着身体微微前倾的姿态，嘴角还挂着一丝未来得及收回的、属于胜利者的弧度，但眼神里的光，已经开始涣散。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根弦被狠狠拨动了一下，余音不绝。
什么情况？
什么叫“某些同志的问题反映”？
为什么偏偏是在我刚刚表完态之后，让周立国这个老顽固出来说话？
一连串的疑问，像一群受惊的乌鸦，在他脑海里胡乱扑腾，搅得他心神不宁。但他毕竟是久历宦海的老手，最初的惊愕过后，强烈的求生本能让他迅速冷静下来。
他告诉自己，不要慌。这或许只是魏建成敲山震虎的手段，是想借着省厅的行动，整顿一下市里的风气。周立国手里能有什么？无非是一些捕风捉影的举报信，一些鸡毛蒜皮的小问题。自己屁股底下虽然不干净，但那些真正要命的东西，早就被处理得天衣无缝。
他缓缓地靠回椅背，试图重新找回那种掌控全局的从容。他端起面前的茶杯，想喝口水压一压心头的躁动，却发现自己的手，竟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而另一边，周立国成了全场的中心。
他没有立刻开口。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只是平静地、甚至可以说是慢条斯理地，将面前那个一直没打开过的黑色公文包，往自己身前拉了拉。
“咔哒。”
公文包的金属卡扣被打开，声音在落针可闻的会议室里，显得异常清脆，像是什么东西裂开了一道缝。
钱振国的心，跟着这声轻响，猛地抽搐了一下。
周立国从包里取出的，不是一沓零散的举报信，而是一个蓝色的硬壳文件夹。就是那种最普通的、机关单位里随处可见的文件夹，但此刻，在会议室顶灯的照射下，那片蓝色，在钱振国的眼中却显得格外刺眼，像是一片不祥的阴云。
周立国将文件夹放在桌上，又扶了扶自己的老花镜，整个过程不急不缓，充满了仪式感。他仿佛不是在准备汇报工作，而是在进行一场庄严的宣判。
“各位常委，”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掷入众人那潭早已不平静的心湖，“根据纪律检查工作的相关规定，市纪委在近期工作中，确实收到并核实了一些情况。今天，按照建城书记的指示，我向常委会做一简要通报。”
他的目光，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落在自己面前的文件夹上。
钱振国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正在涌向头部，太阳穴一鼓一鼓地跳动着。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周立国的手，那只苍老、布满褶皱的手，正缓缓地翻开文件夹的封面。
“我们要通报的第一个问题，”周立国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用词，也像是在给某人留下最后一点幻想的时间，“是关于一桩陈年旧案的复核。这桩案子，在座的一些老同志或许还有印象。就是十几年前，我们江州着名的民营企业家，李志强，合同诈骗一案。”
“李、志、强……”
当这三个字从周立国的口中，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吐出来时，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钱振国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像一面濒临破碎的鼓。
他手中那只刚刚端起的白瓷茶杯，再也握不住了。
“哐当！”
一声脆响，茶杯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掉在红木会议桌上，又弹了一下，滚落在地毯上。滚烫的茶水泼洒出来，溅湿了他的西裤，但他却毫无知觉。
全场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周立国身上，转移到了钱振国的身上。
如果说刚才的气氛是诡异，那么现在，就是图穷匕见。
所有人都不是傻子。李志强案，当年轰动一时，主抓此案，力主将其办成“铁案”，并借此在政法系统树立威信的，正是时任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的钱振国！
现在，周立国在常委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重提此案，其意何指，不言而喻。
钱振国的脸，在短短几秒钟内，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变幻。从最初的僵硬，到震惊，再到此刻，血色尽褪，变成了一片惨白，白得像一张浸了水的宣纸。
他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些什么来辩解，比如“旧案重提不合规矩”，或者“这是对我个人的污蔑”，但他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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