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的第一声啼哭就让产房陷入死寂。
那是1986年深秋的凌晨三点，据说当护士把我抱到母亲枕边时，所有监护仪器突然发出刺耳鸣叫。父亲说当时我睁着漆黑如墨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天花板某处，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
三岁前的记忆像浸了水的宣纸，唯有几个画面格外清晰。我记得自己刚会爬时，总在午夜十二点准时苏醒，手脚并用地翻过婴儿床护栏。九十公分的高度对婴孩来说堪称天堑，我却能稳稳落地，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摆弄夜光玩具。父母试过用棉被把床围成堡垒，第二天准会发现我安然睡在客厅沙发。
这孩子从来不哭。母亲后来抹着眼泪说。发烧到四十度时我安静地蜷缩着，打疫苗的钢针扎进胳膊也不皱眉。最令街坊议论纷纷的，是我对活物的态度——邻居家的狸花猫被我掐着后颈拎起来时，琥珀色的瞳孔缩成细线，却始终不敢亮出爪子。
变故发生在八岁生日那天。二叔带着五岁的堂弟来家里做客，大人们在客厅包饺子，留我们两个在里屋玩跳棋。堂弟输了三局后突然掀翻棋盘，镶着金边的玻璃珠噼里啪啦滚了满地。我弯腰去捡时，后背传来猛烈的推力。
后脑勺撞在五斗柜尖角上的瞬间，某种粘稠的东西在颅骨里绽开。堂弟得意的笑脸在视野中扭曲变形，我感觉到指甲深深陷进他颈部的软肉里。耳畔响起沙哑的低语：杀了他，就像捏死蚂蚁那样简单。
骁北松手！父亲的暴喝穿透迷雾。我怔怔地看着堂弟紫胀的脸，右手五指还保持着鹰爪般的姿势。大人们手忙脚乱地把堂弟送去卫生所时，我注意到他脖颈后有个月牙形掐痕正在渗血。
从那天起，我脑子里住了个房客。
它总在夜深人静时现身，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相互摩擦：把安眠药倒进你爸的茶杯怎么样？明天升旗仪式时撕碎同桌的裙子吧。这些恶念如同附骨之疽，我必须死死咬住被角才能抑制住尖叫的冲动。最可怕的是有次数学考试，后桌男生不停踢我椅子，那个声音突然兴奋地拔高：用圆规扎他的眼球！现在！立刻！
铅笔在试卷上划出深深的沟壑，我抓起不锈钢圆规猛地转身。男生惊恐的表情倒映在寒光凛凛的尖刺上，我的手悬在半空不住颤抖。直到监考老师冲过来掰开我的手指，才发现掌心被圆规棱角割得血肉模糊。
父母带我走遍省城各大医院。脑电图显示额叶区有不明阴影，心理医生说我表现出典型的解离性身份障碍。但当他们拿出人格测试量表时，我清晰地在空白处写道：它在看着我。
1996年清明，我们去了城郊的青云观。檀香缭绕的大殿里，母亲刚说完我的生辰八字，正在解签的老道士突然打翻了朱砂砚台。他抄起供桌上的桃木剑直指我眉心，黄符无风自燃，灰烬飘落在道袍前襟绣的八卦图上。
魔童！这是邪魔转世！老道踉跄着后退，桃木剑哐当掉在地上。母亲想要上前搀扶，却被他用拂尘狠狠扫开：十年前中元节子时，北斗倒悬，地脉震动，你们可知那夜有多少精怪逃出？
下山路上飘起细雨，父亲的外套裹着我不住发抖的身子。经过天桥时，有个戴圆墨镜的算命先生突然拦住去路。他枯枝般的手指掐住我的腕脉，墨镜滑到鼻尖，露出眼眶里浑浊的白翳。
丙寅年 戊戌月 己亥日 丑时。瞎子喉头发出咯咯怪笑，好重的煞气，怕是撑不过二八年华。
母亲当即哭出声来。瞎子摸索着从褡裢里掏出个褪色的锦囊，倒出七枚刻着云纹的铜钱。当最后一枚铜钱落地时，原本晴空万里的天际突然炸响惊雷。
七仙锁魔阵...瞎子浑身剧震，墨镜掉在水泥地上摔得粉碎。他凹陷的眼窝里竟淌下两行血泪，小姑娘，你体内镇着上古魔兽饕餮的残魂。
据瞎子所言，北宋宣和年间曾有陨星坠于昆仑之巅。陨坑深处爬出的巨兽形如羊身人面，目在腋下，虎齿龙爪。它口吐黑雾遮蔽日月，所到之处江河倒流，百姓化作白骨堆积成山。七位上仙以神魂为引，在雁门关外布下诛魔大阵，鏖战七天七夜方将其镇压在镇魔碑下。
去年黄河清淤，施工队挖断了碑底锁链。瞎子用血淋淋的手指在我额头画符，如今这缕逃逸的魔魂相中了至阴命格，偏巧遇上产妇血光冲了封印。好在...
话音未落，我猛地抽搐起来。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视野里腾起猩红血雾。恍惚间看见瞎子咬破舌尖喷出精血，七枚铜钱凌空组成旋转的八卦阵。脊椎像是被人抽走了似的瘫软下去之前，我听见他说：此印可保你十年无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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