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坡方向的烽火暂歇，黑虎军似乎被贾诩的“离间计”绊住了手脚，又或是内部正在消化那恶毒的谣言，一时间竟偃旗息鼓，除了小股斥候的例行交锋，再未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笼罩在灰岩县上空的战争阴云，仿佛被撕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透下几缕压抑中求存的微光。
然而，军事压力的暂时缓解，并未让县衙内的杨帆和文臣们感到丝毫轻松。另一个更为顽固的敌人——匮乏，依旧张着无形的大口，吞噬着公国本就不多的元气。粮食经过一系列“筹措”和极限分配，勉强维持着最低限度的运转，但盐、铁、布匹、药材等关键物资，依旧极度短缺，尤其是盐和铁，这是维持民生和军备的命脉，光靠内部挖潜和有限的缴获，难以为继。
这一日，萧何拿着精心准备的条陈，求见杨帆。
“主公，与黑虎军对峙，非一日之功。长期封锁，于我损害更大。赵昆虽暂停进攻，但封锁未解，我方急需的盐铁等物，难以输入。”萧何开门见山，指出了问题的核心。
杨帆揉了揉眉心：“萧先生有何良策？强攻商路代价太大，且黑虎军必然严防死守。”
萧何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他将条陈呈上：“强攻不可取，但或可‘以利诱之’。臣提议，在我方控制、且易于监控的边境区域，例如青石峪以南二十里的‘三岔口’，开设一处临时集市。”
“集市？”杨帆微微一怔。
“正是。”萧何解释道，“允许双方百姓，在双方军队的严密监视下，进行有限度的交易。我方可以拿出部分多余的皮毛、山货、甚至……少量杨林先生工坊出产的优质农具，换取我们急需的盐、铁料、药材。黑虎军控制区同样物资不均，他们也需要我们的出产，尤其是听闻我们的新式农具效率颇高后，其境内的地主豪强未必不动心。”
此议一出，旁边的张玄首先表示担忧：“与敌通商？此举是否资敌？且万一混入细作，如何是好？”
贾诩却难得地没有反对，反而淡淡道：“互通有无，古已有之。只要控制得当，利大于弊。细作之事，交由光羽即可。况且，此集一开，边境紧张气氛或可稍缓，于我休养生息有利，亦可让赵昆更加猜疑——我等竟有余力与心态开设集市，其背后是否有诈？或是我等根本无惧长期对峙？”
杨帆听着双方的议论，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萧何的提议很大胆，甚至有些冒险。但这确实是一条在军事僵局下，打破经济封锁的可行之路。乱世之中，生存是第一位，很多时候敌我的界限并非那么分明，尤其是在底层民众之间。只要控制权掌握在自己手里，这集市就能成为汲取营养的根须。
“准。”杨帆最终拍板，“此事由萧何先生全权负责，选址三岔口，划定交易区，派兵驻守，严格检查出入人员与货物。光羽配合，肃清周边，严防细作。交易物品清单需严格审定，军国重器一律禁绝，以民用物资为主。”
命令下达，效率极高。数日之后，在三岔口这片位于两山夹峙、视野开阔的平缓谷地，一个奇特的集市悄然出现。
狼牙军士兵在集市外围设立了木质栅栏和了望塔，只留下两个出入口，由精锐士兵把守，对所有进入者进行盘查和登记。集市内，划定了明确的交易区，双方百姓被限制在各自一侧，中间留有宽阔的通道，由两队士兵交叉巡逻。
开市第一天，气氛还十分紧张和拘谨。来自狼牙公国这边的，多是些胆大的小商贩和附近村庄的农民，带着硝制好的皮子、采集的山珍、编织的草席，以及几件作为样品的“希望之犁”的犁头。而对面，黑虎军控制区来的百姓则更多些，他们推着小车，或用牲口驮着麻袋，里面装着灰扑扑的粗盐、成块的生铁料、一些常见的草药，眼神中同样充满了警惕和好奇。
交易在一种沉默而迅速的氛围中进行。双方用手势和简单的词汇讨价还价，狼牙军士兵警惕地注视着，但并未干涉具体的交易过程。
一个狼牙老农用三张上好的狐皮，换回了小半袋够全家吃两个月的粗盐，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盐袋，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一个来自黑虎军那边的山民，看中了那闪着寒光的灌钢犁头，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用带来的几块上好的铁料加上一些铜钱，咬牙换了一个。
也有狼牙这边的妇人，用积攒的鸡蛋，换回了几尺颜色暗淡但厚实的粗布。
除了物资，这里也在交换着信息。
“听说……你们那边，当官的真的给分田地？”一个黑虎军那边的老农，趁着交易间隙，压低声音问狼牙这边的摊主。
摊主看了看不远处的士兵，见对方没有阻止的意思，才小声道：“是有这说法，叫‘均田令’，正在清查土地呢……唉，也不知能不能成。”
简单的对话，却包含着巨大的信息量，随着交易的人流，悄然流向对面。
集市的存在，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激起了层层涟漪。边境线上持续数月的肃杀之气，似乎被这微弱的人间烟火冲淡了一丝。虽然双方士兵依旧虎视眈眈，刀剑在手，但那种你死我活的紧绷感，确实在交易日的喧嚣中有所缓和。
萧何坐镇后方，听着每日的交易汇报。虽然换回的盐铁数量有限，但这是一个开始，一个打破封锁的开始。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用经济手段，辅助军事和政治，在无形中渗透、分化、瓦解敌人。
杨帆在收到光羽关于集市顺利运行，并未发现大规模细作活动的报告后，也微微松了口气。他站在县衙的望楼上，仿佛能感受到北方边境那微妙的变化。
战争与和平，封锁与交易，敌意与需求……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以这样一种奇特的方式并存着。这集市，不仅换回了急需的物资，更像一扇窗口，展现出乱世中底层民众最朴素的生存智慧，以及超越阵营的人性微光。
然而，无论是杨帆还是萧何都清楚，这脆弱的平衡异常危险。集市的存在，依赖于军事上的均势和赵昆的“配合”。一旦任何一方打破这个平衡，这缕人间烟火，瞬间就会被战争的铁蹄踏得粉碎。
但这终究是一个开始，一个在刀光剑影之外，开辟出的新的斗争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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