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晨曦艰难地穿透笼罩黑云山的薄雾，却难以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复杂气味——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去，又混杂了灰尘、霉变以及一种说不清的、令人心头沉闷的浊气。
狼牙军的士兵们，带着一夜激战后的疲惫和失去同伴的悲伤，开始了繁重而压抑的清扫与接收工作。杨帆几乎一夜未眠，伤口的疼痛和心中的沉重让他无法安枕。他在周丕和一小队亲兵的护卫下，开始巡视这座刚刚用鲜血换来的“战利品”。
首先被清点的是黑云寨的仓库区域。当沉重的库门被用力推开，扬起的灰尘在晨光中飞舞时，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的杨帆，也被眼前的景象微微震了一下。
靠近门口的几个大仓库里，堆积如山的麻袋几乎要顶到房梁。撬开一看，是黄澄澄的粟米、略显粗糙但数量庞大的麦子，甚至还有一些腌制好的肉干和咸鱼。这些粮食，足够现在的狼牙军吃上大半年，还能有很大富余。这对于刚刚经历苦战、粮草几乎耗尽的狼牙军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
“主公，你看！”周丕指向旁边几个防守更为严密的库房。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捆捆的箭矢，一柄柄保养尚可的长枪、腰刀，甚至还有几十副做工粗糙但还算完整的皮甲和少量铁甲。虽然比不上狼牙军自己通过灌钢法打造的兵甲精良，但数量足以装备两个营！
更里面，几个包着铁皮的大箱子被打开，里面是白花花的银锭、成串的铜钱，以及一些散碎的金子和珠宝首饰。金银的光芒在昏暗的仓库里闪烁，晃得一些跟随清点的士兵眼睛发直，呼吸都急促了几分。这是黑云寨多年劫掠积累的财富，一笔惊人的横财。
“记录下来，全部封存，重兵把守。”杨帆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喜悦。这些粮食、军械、金银，是黑云寨留下的“遗产”，是狼牙公国急需的血液，能让他们迅速恢复元气，甚至更进一步。
然而，这份“遗产”并非那么干净。
当他们走向山寨更深处，那些低矮、潮湿，如同牢笼般的棚屋和山洞时，另一幅景象，让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棚屋里，蜷缩着数十名衣衫褴褛、面容枯槁的女子。她们大多眼神空洞麻木，如同失去了灵魂的木偶，只有在狼牙军士兵靠近时，才会下意识地瑟瑟发抖，蜷缩得更紧。她们是被黑云寨掳掠来的，供匪徒淫乐的玩物。有些身上还带着明显的伤痕，有些则眼神涣散，似乎神智都已不太清醒。
旁边更大的山洞里，条件更为恶劣，关押着上百名骨瘦如柴、脚上戴着镣铐的奴隶。他们中有的是交不起“保护费”的农户，有的是被掳来的手艺人，更多的是战败被俘的其他小股势力成员。他们如同牲口般被驱赶、奴役，从事最繁重的劳役，很多人身上遍布鞭痕，奄奄一息。
冯源闻讯赶来，看到这番景象，眼圈瞬间红了。她立刻带着那些跟随而来的妇人，拿出食物和清水，小心翼翼地去接近、安抚这些受尽苦难的女子。但长期的折磨让她们充满了恐惧和不信任，进展缓慢。
“畜生！”周丕看着那些奴隶脚上磨得血肉模糊的镣铐，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土墙上，咬牙切齿。
杨帆沉默地看着，胸中一股郁气难以舒展。这些被摧残的生命，同样是黑云寨留下的“遗产”，是沉重的负担，也是必须承担的责任。
但这还不是全部。
在光羽的引导下，他们来到了山寨角落一处装饰明显比其他地方浮夸、艳俗的木楼前。尚未靠近，就闻到一股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怪异香气。牌匾早已歪斜，但还能辨认出“极乐坊”三个字。
楼内，散落着一些造型奇特的烟枪和灯具，以及一些颜色可疑的药丸和粉末。
“主公，此物名为‘逍遥散’，吸食之初能让人飘飘欲仙，忘却烦恼，但极易成瘾，久之则精神萎靡，形销骨立，直至耗尽家财、沦为废人乃至横死街头。”光羽的声音带着冷意，“黑云寨不仅自己用，还强迫掳来的人沾染，以此控制，并向外贩卖，牟取暴利。”
旁边还有规模不小的赌坊，各种赌具散落一地，可以想象曾经这里是何等的乌烟瘴气，多少人在此倾家荡产。
鸦片、赌场……这些才是黑云寨真正腐朽堕落的根源，是寄生在乱世民众血肉上的毒瘤！
如何处理这些“遗产”和“毒瘤”，成为了摆在杨帆面前最紧迫的难题。
粮食、军械、金银，自然要收归公用，这是壮大的基础。
被掳掠的妇女和奴隶，必须妥善安置，给予身份，让他们成为狼牙公国的一份子，但这需要大量的资源和精力。
而那些赌具、烟具和“逍遥散”……
“全部收缴！”杨帆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厌恶，“所有‘逍遥散’及相关器物，集中起来，公开销毁！赌坊，彻底捣毁！狼牙治下，绝不容许此等毒物存在！”
他的命令迅速得到执行。但同时，另一份“遗产”也带来了巨大的麻烦——降兵。
山寨广场上，黑压压地蹲着近两千名放下武器的黑云寨降兵。他们人数众多，几乎与此刻狼牙军能战之兵相当。他们个个面黄肌瘦，眼神惶恐不安，窃窃私语，如同一群受惊的麻雀。这些人里，有惯匪，有被裹挟的流民，有兵痞，鱼龙混杂。
如何处置他们？全部收编，恐其忠诚不固，习性难改，反而成为隐患。全部遣散或……更极端的处理，且不说是否人道，其中不乏可战之力，在当前兵力锐减的情况下，直接放弃又太过可惜。
杨帆看着这片黑压压的人群，感受到了比面对韩当时更加复杂的压力。战场上的敌人是明确的，但治理中的难题，却千头万绪，牵一发而动全身。
缴获的物资带来了喜悦，隐藏的毒瘤考验着决心，亟待救助的苦难者牵扯着人心，而数量庞大的降兵，则像一颗不知何时会爆炸的雷，埋在了狼牙公国初生的肌体之中。
这份用鲜血换来的“遗产”，沉重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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