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福殿那场惊心动魄的朝会,最终以司马师自承其过、司马昭削爵告终。当沉重的殿门在百官身后合拢,政治的涟漪才真正开始向帝国的每一个角落扩散。
腊月的北邙山,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一片新垒的坟冢。泥土尚新,碑石简陋,密密麻麻,如同在大地上凿出的疮疤。这里是东兴之战阵亡将士的埋骨之所,葬礼仓促而凄凉。
老将胡遵独自立于坟前,未着官袍,只一身素色常服。他亲手将一坛浊酒倾于冻土之上,酒液瞬间渗入,只留下深色的印记。
“韩综、桓嘉……数万弟兄……”他声音沙哑,带着哽咽,“是老夫……对不住你们……”
寒风中,他仿佛又听见了徐塘大营的喊杀声,看见了浮桥断裂时士卒绝望的眼神。司马师在朝堂上揽下全责,保住了他的一世英名与权位,但这幸存,比任何惩罚都更让他感到刺痛。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胡遵慌忙用袖口擦拭眼角,回头却见司马昭不知何时已静立在那里,同样一身素服,身形消瘦,面色平静,唯有眼底深处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郁。
“胡将军,”司马昭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寒风,“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罢。”
胡遵喉头滚动,这个被他等宿将架空、最终承担了败责的年轻人,此刻竟来安慰他。一股混杂着羞愧与感激的热流冲上心头,他猛地单膝跪地,抱拳道:“子上公子!胡某……胡某这条老命,今后便是大将军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司马昭伸手将他扶起,目光却越过这片凄凉的坟茔,投向南方。那里,淮水滔滔,隔开的不仅是疆土,还有未来必须洗刷的耻辱。
夜幕下的洛阳大将军府,凌云阁内烛火通明,与北邙的凄冷恍如两个世界。
司马师屏退了侍从,只留下傅嘏、钟会、贾充三人。他走到那幅巨大的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东兴的位置。
“七万将士的血,不能白流。”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决断,“兰石(傅嘏字),你战前所献‘七条屯田策’,是时候全面推行了。淮北、汝南、谯郡,凡与吴接壤之处,广设军屯,积谷练兵。此事,由你全权督办。”
傅嘏躬身领命,清癯的脸上神色肃然:“嘏定不负大将军所托。‘大佃逼其项领,积谷观衅’,三年之内,必使淮南吴寇不敢北顾。”
“不止于此。”司马师的手指向西移动,划过秦岭,落在蜀地的轮廓上,“经此一败,可知凭借水军强行突破长江,难若登天。吴依水为命,骤难图也。或当……另觅蹊径。” 他虽未明言,但“先蜀后吴”的战略转向,已在这句话里埋下了种子。钟会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信号,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
“大将军,”贾充阴恻恻地开口,将话题拉回现实,“诸葛恪携大胜之威,恐不会安分。据报,他在东吴境内气焰愈发嚣张。”
“跳梁小丑,得意忘形罢了。”司马师冷哼一声,随即下令,“传令:镇南将军诸葛诞,与镇东将军毋丘俭,即日起防区对调。诸葛诞转督豫州,毋丘俭转督扬州,总督淮南军事。”
这道命令看似寻常,却蕴含着深意。既是对新败的诸葛诞一种不动声色的惩戒与观察,也是将素有威名、但与中央若即若离的毋丘俭,置于对抗东吴的最前线,一石二鸟。
与此同时的建业城,太初宫内正在举行盛大的庆功宴。
年仅九岁的吴主孙亮端坐御座,看着阶下意气风发的太傅诸葛恪。群臣的谀辞如潮水般涌向这位东兴之战的英雄。孙亮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母后交给他的玉珏,感到一阵莫名的压力。
“陛下,”诸葛恪声若洪钟,甚至压过了殿内的丝竹,“魏军经此一败,胆气已丧!臣已命丁奉、吕据等整军备战,待来年开春,必当乘胜北伐,一举廓清中原!”
这番豪言壮语引得殿内一片欢呼。然而,坐在角落的卫将军孙峻,却借着举杯饮酒的动作,掩盖了嘴角一丝冰冷的讥笑。他侧身对身旁的心腹低语,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元逊(诸葛恪字)已被胜利冲昏了头。如此穷兵黩武,岂是国福?且看他能得意几时。”
宴会终了,醉醺醺的诸葛恪被弟弟诸葛融搀扶着走出宫门,夜风一吹,他愈发张扬,对弟弟高声道:“叔长,你看见了吗?司马师不过如此!待为兄明年拿下合肥新城,我看曹魏还有何险可守!”
这番话,一字不落地被尚未离去的孙峻听在耳中。他伫立原地,望着诸葛恪车驾远去的灯火,眼中闪过一丝杀机。
数日后,新任扬州都督毋丘俭抵达寿春。他站在古老的城墙上,眺望着滚滚东去的淮水,寒风拂动着他花白的须发。
部将张特侍立一旁,他是毋丘俭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被委以镇守合肥新城的重任。
“张特,”毋丘俭缓缓开口,“东兴之败,殷鉴不远。诸葛恪骄横,必来寻衅。新城,将是下一处血肉磨盘。你,守得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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