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间的囚室里,何晏蜷缩在角落。他曾经冠绝洛阳的俊美面容此刻污秽不堪,华丽的袍服也变得褴褛。死亡的恐惧像冰水一样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忽然,牢门被打开,一名廷尉吏卒在门口沉声道:“何晏,出来。”
何晏浑身一颤,以为大限已至,几乎瘫软。但那吏卒并未给他上绑,反而将他引至一间稍显干净的廨房。更令他震惊的是,里面坐着的不再是凶神恶煞的行刑手,而是神色平静的司马师。
“平叔先生,”司马师的语气甚至带着一丝客套,“太傅念你素有才名,或是一时糊涂,受曹爽裹挟。现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何晏死灰般的眼睛里,骤然迸发出一丝求生的光芒。
“邓飏、丁谧等人,与曹爽密谋详情,还需仔细厘清。此事,交由你来主审。”司马师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诱惑,“若能查得水落石出,或可……法外开恩。”
“我……我愿效劳!定不负太傅与大公子所托!”何晏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忙不迭地应承下来,甚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谄媚。
接下来的几天,何晏成了诏狱里最“积极”的审讯官。他发挥着自己的“才智”,罗织罪名,引导拷问。他对邓飏的贪婪、丁谧的狂悖了如指掌,总能找到最致命的攻击点。他亲自查阅口供,对文辞吹毛求疵,力求将每一份罪状都坐成“铁案”。他甚至会在用刑时,皱着眉避开飞溅的血点,仿佛那玷污了他名士的风雅。
他列出了丁、邓等七姓的详细罪状,条分缕析,证据“确凿”。当他捧着那份凝结了他“心血”的名单,再次被带到司马懿面前时,他心中甚至升起一丝病态的骄傲与期盼。
司马懿扫了一眼名单,语气平淡无波:“未也。”
何晏一愣,小心地问道:“太傅之意是……漏了何人?”
司马懿抬起眼皮,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他:“凡有八族。”
何晏的大脑飞速运转,思索着自己是否漏掉了某个边缘人物,他带着最后一丝侥幸,颤声问道:“岂……岂谓晏乎?”
司马懿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清晰地吐出两个字:“是也。”
一瞬间,何晏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所有的聪明、所有的风雅、所有的侥幸,都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他明白了,自己不过是司马懿手中用来撕咬同伴的一条狗,用完了,自然要与猎物一同下锅。他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被两名甲士像拖死狗一样架了出去,口中再也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只有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与此同时,另一间囚室里,桓范已知必死。他被定的主要罪名是“诬人以反”与“党同大逆”——即在高平陵时,他力劝曹爽挟天子去许昌,并当众指斥司马懿谋反。如今,这成了他最大的罪证。
临刑前,狱卒端来一碗浑浊的酒水。桓范看也不看,他整理了一下破碎的衣冠,昂首走出牢门。囚车轧过洛阳冰冷的石板路,街道两旁是围观的人群,目光各异。桓范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脑海中闪过高平陵大营中的场景——他拉着曹爽的手,将大印掷于地,痛心疾首地怒吼:“曹子丹佳人,生汝兄弟,犊耳!何图今日坐汝等族灭矣!”
那声绝望的呐喊,言犹在耳,如今竟成了他们共同的墓志铭。他闭上眼,心中一片悲凉:“蠢材不足与谋,然司马老贼之奸,尤甚董卓!”
刑场上,昔日同僚的人头已滚落一地,鲜血浸透了黄土。桓范引颈就戮,神色倨傲,至死未曾低头。
清洗在迅速扩大。廷尉府正式行文各衙署,引用《春秋》之义“君亲无将,将而必诛”,为这场屠杀披上法理的外衣。凡与曹爽一党有过“交关书疏”者,皆被下狱。一句问候、一次普通的公务往来,都可能被曲解为“通逆”的证据。洛阳各监狱人满为患,哭嚎之声日夜不绝。城西的刑场,泥土被反复浸染成了暗红色,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浓烈到连寒风都无法吹散,引得乌鸦群集,盘旋不去。
在这场屠杀中,一个原本不起眼的小人物——殿中校尉尹大目,内心正经受着巨大的煎熬。他曾受司马懿暗示,以为只要曹爽放弃抵抗,性命可保。如今,他看着旧主曹爽及其亲信尽数伏诛,三族被灭,巨大的愧疚感和被欺骗的愤怒啃噬着他。他躲在营房角落,目送曹爽的囚车远去,拳头紧握,指甲深深刺入掌心,渗出血丝,心中一个念头如同毒芽般滋生:“吾负大将军!此仇……必报!”
正月二十八,大清洗接近尾声。太傅府门前车马渐稀,但权力的核心依旧在高效运转。
年轻的尚书陈泰,陈群之子,求见司马懿。他礼仪周全,神色却异常凝重。
“太傅,京中大事已定,泰才疏学浅,于中枢无所裨益。近闻雍凉边境,蜀虏姜维屡为边患,蠢蠢欲动。泰请缨出镇,为我大魏守此西藩,望太傅恩准。”陈泰的声音平稳,但话语中的疏离与去意已表露无遗。他无法接受洛水誓言的公然被毁,不愿再留在这刚刚经历血腥清洗的中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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