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司马昭年轻气盛,首先按捺不住,声音带着急切,“今日登基大典,曹爽俨然以首辅自居,气焰熏天!何晏、邓飏、丁谧之流,往来其府邸如市肆。我们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占据台省要津,安插党羽,将我们排挤出权力核心吗?”
司马懿没有直接回答。他走到书房角落的紫檀木棋枰前,安然坐下,手指拂过光滑的木质棋盘。他示意两个儿子近前。
“昭儿,”他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你只看到他占据‘天元’,势大滔天,以为一步落后,便满盘皆输。” 说着,他拈起一枚光泽温润的黑子,并未落在棋盘正中央那最显赫的“天元”之位,而是轻轻放在了右上角“星位”之下的三三处,一个看似偏僻、不易引人注目的位置。
“却不知,众目睽睽之下,占据中央,固然风光无限,吸引所有目光,却也成了所有箭矢的靶心。”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次子,“曹昭伯倚仗宗室身份,党羽初成,如今锐气正盛,如新发于硎的利剑,锋芒毕露。此时与之争锋,无异于以卵击石,非但徒劳无功,反会授人以柄,正中其下怀,更惹得陛下猜忌,百官非议。” 他略一停顿,引述道,“《道德经》有云:‘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锋芒,有时需藏于鞘中。”
他话音未落,一旁正将沸水注入茶盏的柏灵筠,手腕沉稳,水流不断,头也未抬地轻声接道:“老子亦言:‘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夫君所谋,乃在守雌藏拙,以待天时。” 她的声音清柔,却正与司马懿的思路契合无间。
司马懿闻言,目光微动,并未看向柏灵筠,但紧绷的嘴角似乎松弛了一分。他顿了顿,让话语的重量沉淀下去,然后继续道:“权力如同强弓,拉得越满,弦绷得越紧,看似威力无匹,能洞穿一切,却也离自身崩断不远。我等今日之退,非是畏缩,乃是蓄力。居于边角,可静观其变,可积蓄力量,可待时而动。彼时,待其力竭,或自身骄狂,露出破绽之时……”
司马懿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将手指在那枚孤悬于角落的黑子上重重一按。无声的动作,却蕴含着无穷的意味。
司马师沉稳地点头,接口道:“父亲所言极是。眼下之急,是让曹爽以为我们已甘居人后,再无威胁。他越是志得意满,行事便越会无所顾忌,破绽自然也就会越多。”
司马懿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看向长子,复又转向若有所悟的司马昭:“记住,在这洛阳城里,活下去,看得远,比争一时之短长、一口之闲气,要重要得多。我们的战场,不在一时一地的得失。”
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张春华端着两盏刚炖好的参汤走了进来。她先是略带关切地看了一眼柏灵筠和她手边的茶具,随即目光便牢牢锁在两个儿子身上,将温热的汤盏塞到司马师和司马昭手中。
“说了这许久,定是劳神了。快把这参汤喝了,补补元气。”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又转向司马懿,眉头微蹙,“还有你,一把年纪,刚从宫里回来,水米未进就说这些费心神的事。朝堂上的风雨再大,也不能熬干了身子骨。” 她的关怀直接而朴实,围绕着最实际的饮食起居,与方才柏灵筠那引经据典、着眼于精神谋略的接话,形成了鲜明而微妙的对比。
司马懿挥了挥手,示意儿子们可以退下了。司马师拉着仍在消化这番话的司马昭,无声地行了一礼,悄然退出书房。张春华又叮嘱了几句“早些安歇”,也随着他们一同离开了。
室内重归寂静,只剩下司马懿与仍在细细分茶的柏灵筠。司马懿独自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棂。窗外,夜色深沉,洛阳城的万家灯火在远处明灭闪烁,如同棋局上散布的、命运未卜的棋子。冰冷的夜风灌入,带着初春泥土的气息和未知的风险,吹动了他花白的须发,也带来了身后案几上,那盏柏灵筠刚为他沏好的、温热清茶的淡淡余香。
一个时代,随着嘉福殿内最后一丝药香的散去,已然终结。而另一个更加诡谲难测、步步杀机的时代,正随着这无边夜色,悄然降临。棋盘已备,棋子已落,而他,司马懿,已选好了自己的位置。
喜欢司马老贼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司马老贼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