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兵化作飞灰的焦糊味，与那滩骨肉混合物散发的腥甜气息，在弹坑内凝而不散，如同实质的诅咒，缠绕在每一个幸存者的鼻尖，更沉甸甸地压在心口。鼓声与铃声依旧在外界交织，死亡的韵律毫不停歇，但弹坑内却陷入了一种死寂，比之前的任何时刻都要沉重。断臂汉子的喘息声粗重而绝望，老兵将脸深深埋入臂弯，肩膀不再耸动，只剩下一种彻底的、认命般的僵直。
谢昭趴在冰冷的泥土上，左腿的剧痛和肋间的刺痛仿佛都变得遥远，感官被更庞大的东西占据——那是规则的无情，战争的残酷，以及人性在绝境中被碾碎时发出的、无声的悲鸣。他来自的那个二十五世纪，AI规划下的“有序”社会，哪怕存在资源分配的不公，也绝不会将生命如此赤裸裸地、系统化地置于如此高效率的粉碎机下。这里的每一寸空气，都在诉说着一个冰冷的事实：在这里，仁慈是奢侈品，犹豫是催命符，所谓的道德底线，在生存面前薄如蝉翼。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几具已经开始僵硬、散发出异味的同袍尸体上。胃里依旧翻江倒海，但一种更加冰冷的东西，正在心底滋生。不是认同，而是理解——理解曲大眼那番话背后，所代表的、被这片土地无数次验证过的、血淋淋的生存逻辑。
“怕了？”曲大眼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他没有看谢昭，依旧半眯着眼望着坑外血色弥漫的天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骨棋。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关心。
谢昭沉默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声音干涩：“曲叔，你刚才说…要‘听’出鼓声的空隙，规则的‘呼吸’…这‘听’，到底该怎么听？”他将姿态放得很低，带着一种学徒请教师父的诚恳。他意识到，想要在这种地方活下去，仅仅依靠来自未来的知识和残破的规则之瞳本源是远远不够的。他需要的是属于这个时代、这片战场的、最原始也最有效的生存智慧。
曲大眼终于转过头，认真地看了谢昭一眼。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审视和戏谑，而是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在评估一块璞玉能否经受住雕琢的锐利。
“你小子，倒是块材料，没被吓破胆，还知道问点子上了。”他咧了咧嘴，露出一口黄牙，“光靠硬抗，是扛不住的。人皮鼓勾的是你心里的怕，断肠铃吓的是你骨头里的软。你越怕，越软，它们就越来劲。”
他挪动了一下身体，靠得离谢昭近了些，压低声音，仿佛在传授什么不传之秘：“鬼谷先生有云：‘察其事，论万物，别雄雌，虽非其事，见微知类。’”
谢昭心中一震。鬼谷子！果然是纵横家、兵家之祖！这曲大眼，绝非普通老兵！
“这话啥意思？”曲大眼自问自答，语气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就是说，你得把眼前这乱七八糟的战场，看成是一盘棋。高欢和宇文泰，是下棋的人。咱们这些卒子，是棋盘上的子。那鼓，那铃，那军旗，都是棋盘上的规矩。”
他伸手指了指坑外那此起彼伏的厮杀声，能量碰撞的轰鸣声，“你听，仔细听。别光听声音大不大，吓不吓人。你要听里面的‘势’！”
“势？”谢昭凝神静气，规则之瞳本源被催动到极致，感官无限放大。
“对，势！”曲大眼眼中精光闪烁，“东边的鼓声，现在急不急？是不是比刚才更乱了一点？西边的铃声，是不是在鼓声最急的时候，会刻意慢上半拍？你感觉一下，咱们头上这军旗传来的‘吸力’，是不是在鼓声响起的时候会强一点，铃声响起的时候会弱一丝？”
谢昭依言感知，果然发现了一些之前忽略的细微之处！东魏的鼓声，在强行驱使士兵送死一波后，似乎因为“收割”了不少灵魂养分，节奏会出现极其短暂的、微不可查的凝滞和满足感？而西魏的铃声，则像是一个冷静的猎手，总是在东魏鼓声力竭的瞬间，精准地响起，进行威慑和压制，同时也在汲取着因恐惧而逸散的能量？而连接己方军旗的那根“蛛丝”，其汲取的强度，也确实随着战场态势和声音规则的变化，而在微微波动！
“高欢性如烈火，其规则霸道，求的是以力破巧，一击制胜。所以他的鼓声，追求的是极致的压迫和爆发，但爆发之后，必有衰竭。”曲大眼的声音如同引导，在谢昭耳边低语，“宇文泰性如寒冰，其规则阴狠，求的是以静制动，后发制人。所以他的铃声，看似被动，实则一直在寻找对手的破绽，如同毒蛇吐信。”
“所以…鼓声的‘空隙’，就在它全力爆发、即将由盛转衰的那一刹那？铃声的‘盲点’，就在它全力应对鼓声、无暇他顾的瞬间？”谢昭福至心灵，脱口而出。
曲大眼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和赞赏：“好小子！一点就透！没错！但这还不够！”
他目光扫过坑外那两尊顶天立地的规则投影，以及他们麾下那些如同潮水般涌动、碰撞的规则士兵。“你看那些冲杀的兵卒，他们是被规则驱使的傀儡，但他们的行动，本身也在影响着规则！东边的兵冲得猛了，西边的铃声响得就急；西边的阵型稳住了，东边的鼓声就催得更凶。这就像是两个壮汉在扳手腕，你进我退，此消彼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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