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指令]全力保畅通
夜色深沉，德裕典当行如同一艘在惊涛骇浪中搁浅的孤舟，被无处不在的监视目光牢牢钉死在黑暗里。陆明远坐在书房中，没有点灯，唯有窗外透进的微弱天光，勾勒出他凝如山岳的轮廓。
他在等待。等待一个渺茫的希望，一个来自未知方向的回音。
小石头成功带走了那枚青铜卷轴，但这只是第一步。叶莲舟会作何反应？是惊恐地将密信上交，是沉默地将其毁弃，还是会……给出哪怕一丝微弱的信号？每一种可能，都指向截然不同的未来。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他对人性与局势的判断，赌的是叶莲舟眼中曾被他捕捉到的那一丝理想主义的光芒。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每一分都显得格外漫长。街对面茶馆的灯光早已熄灭，但陆明远知道，那些监视的眼睛依然在黑暗中圆睁着。
就在他几乎以为这次冒险石沉大海之时，一种极其细微、却迥异于往常的声响，触动了他高度敏锐的神经。
是更夫打梆子的声音。
“笃——笃——笃——”
三更天了。
但这梆子声的节奏……陆明远屏住呼吸，侧耳细听。没错，与平日巡逻更夫那均匀、拖沓的节奏不同，今晚的梆子声，在敲完标准的三响之后，紧接着，又传来一声略显突兀、却又很快融入夜色的、单独的轻响。
“笃——”
四下？
这不是更夫打错了时辰。这是一种信号！一种只有他才能理解的、来自“清风”（叶莲舟代号）的回响！叶莲舟收到了信，并且用这种隐蔽到极致的方式，传递了一个模糊却积极的信号——他听到了“投石”，并且没有选择告发或完全沉默！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流瞬间冲过陆明远的四肢百骸。他成功了！在几乎完全被封死所有出路的情况下，他硬生生撬开了一条缝隙！
然而，这欣喜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被更沉重的责任所取代。叶莲舟的回应，仅仅是打开了可能性的大门。如何将这条极度脆弱、充满不确定性的“奚径”，变成一条能够承担重任的可靠通道？这需要更精密的策划，更需要时机。
就在这时，他怀表式收音机里，一个特定的、极其微弱的频率，传来了一阵杂乱的电波噪音。噪音持续了不到三秒，便消失了。
陆明远的心脏再次猛地收缩！
这不是普通的干扰，这是延安发出的最高等级预警信号！意味着有极其重要、极其紧急的情报或指令，需要不惜一切代价接收和传递！通常只有在关乎战略全局的紧要关头，才会启用这种不顾暴露风险的呼叫方式。
“旧渠”彻底淤塞，备用电台不敢启用，与上级的联络几乎中断。而现在，延安的紧急呼叫与叶莲舟这条刚刚搭上的线，几乎同时出现了！
一个清晰无比、不容置疑的指令，在陆明远的脑海中轰然作响，压过了所有个人的安危考量——全力保畅通！
无论付出何种代价，必须确保这条情报生命线的畅通！这不仅关系到“长安小组”的存续，更可能关系到整个西北战局的走向！
他必须行动，立刻行动！
但如何行动？徐远舟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这里。任何指向外界的异常举动，都可能招致毁灭性的打击。他需要一个完美的、能骗过所有监视的理由，一个能让他与外界，尤其是与叶莲舟可能存在的联络人，发生“合理”接触的机会。
他的目光在黑暗中扫视，最终落在了墙角那个摆放着线装古籍的书箱上。一个计划迅速在他脑中成形，大胆而冒险，却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
他需要一场“意外”。一场发生在典当行内，合情合理，且必须求助于外部专业人士的“意外”。
他轻轻起身，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走到书房门后，用特定的节奏，极轻地敲击了三下。这是告知密室内的战友，他有紧急动作，需要绝对静默。
然后，他走到书箱前，深吸一口气，猛地将旁边一个摆放着仿古瓷瓶的花架推倒！
“哐当——哗啦——！”
瓷瓶碎裂的刺耳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如同惊雷般炸开，瞬间传遍了整个典当行，也毫无疑问地传到了外面监视者的耳中。
楼下立刻传来了梅姐惊慌的喊声和急促的脚步声：“掌柜的！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陆明远没有立刻回答，他等待了几秒，直到听到梅姐的脚步声已经到了楼梯口，才用一种带着痛惜和焦急的语气高声回应：“没事！不小心碰倒了花架，打碎了个瓶子！梅姐，你快去看看，有没有伤到旁边的书箱！”
他的声音足够大，确保街对面的人也能隐约听到。
片刻后，梅姐举着油灯上来，看到满地碎片和安然无恙的书箱，脸上惊魂未定：“哎呀！吓死我了！书没事就好，这瓶子……”
“瓶子不打紧。”陆明远打断她，语气凝重地指着那个紧邻书箱、此刻空出来的位置，“你仔细看，这墙根……好像有些返潮？我怕沁坏了这些孤本。明天一早，你赶紧去请‘集古斋’的周师傅来一趟，他是修书补画的行家，让他务必来看看，想想办法！”
“集古斋”的周师傅，是西安城里颇有名望的古籍修复匠人。更重要的是，他是小组一个极其隐秘的外围联络点负责人！陆明远此举，一箭双雕：既为清早请人上门找到了无可挑剔的理由，又能通过周师傅，将启用叶莲舟这条新线和接收延安紧急指令的意图传递出去！
“返潮？我看看……”梅姐凑近看了看墙根，那里确实因为前几日的阴雨有些许湿痕，但远不到危及书籍的程度。她是个聪明人，立刻明白了陆明远的用意，眼神一凛，连忙点头，“好，我天一亮就去请周师傅！”
楼下的老周也被惊醒，询问情况，被梅姐几句话安抚下去。
典当行内重新恢复了安静，但一种紧张的期待感已然取代了之前的死寂。陆明远站在破碎的瓷片旁，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望向司令部所在的方向，也望向那遥不可知的延安。
指令已下，通道正在强行打通。然而，这条仓促开辟的路径能承受住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吗？徐远舟和他那些无孔不入的眼睛，会相信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吗？
尤其是梅姐……在她奉命去请周师傅的途中，在她面对可能存在的盘问时，她那敏锐的直觉和近来愈发不稳定的情绪，能否支撑她完美地完成这个关键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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