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暗号]梧桐树下影
第三天清晨,德裕典当行刚卸下门板,空气中还带着一夜的清冷。陆明远站在柜台后,用一块软布,仔细擦拭着那座新买的黄铜座钟。钟摆规律的滴答声,在寂静的店堂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是在为某种倒计时打着节拍。
梅姐正在门口洒水扫地,偶尔用眼角余光瞥一眼街角。那个戴毡帽的黄包车夫,如同一个灰色的幽灵,又出现在了老位置,仿佛从未离开过。
“掌柜的,”梅姐扫完地,走进来,压低了些声音,带着几分市井的机警,“斜对面那‘闲人’,盯了咱两天了,看着不像要拉活儿的样子。”
陆明远抬起眼,顺着她的目光向外淡淡一瞥,神色平静无波:“许是等什么熟客吧。这世道,讨生活都不易,由他去吧。”
他的反应太过平淡,反而让梅姐心里那点疑虑更深了。但她聪明地没有再多问,只是应了一声,转身去后院收拾。
陆明远继续擦着钟。他知道梅姐起了疑心,但这在当前并非坏事。一个对周遭环境敏感的合伙人,有时能起到意想不到的预警作用。他需要做的,是维持表面的绝对正常,不给任何潜在的试探以可乘之机。
一整个上午,他都在处理一些琐碎的账目,偶尔接待一两个真正的顾客。他表现得耐心而细致,对于典当物品的估价,会虚心征求梅姐的意见,将一个初入行、谨慎经营的掌柜形象塑造得无懈可击。
直到午后,阳光有些偏西,店里的客人渐渐稀少。
陆明远放下账本,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烦闷。他站起身,对梅姐道:“梅姐,我出去走走,透透气。店里您多费心。”
“您去吧,”梅姐应道,“这会儿清静,我看着就行。”
陆明远点了点头,没有拿任何东西,空着手,步履轻松地走出了典当行。他甚至没有朝街角那个方向看上一眼,仿佛那个监视者根本不存在。
他沿着竹笆市不紧不慢地走着,方向却并非通往繁华的主街,而是朝着更显僻静的莲湖公园方向。他知道,身后的“尾巴”一定又跟了上来。
今天的莲湖公园,游人寥寥。几棵老柳树无精打采地垂着枝条,湖面上漂着些残荷。公园一角,靠近一处废弃茶棚的地方,孤零零地立着一棵高大的法国梧桐。树冠如盖,投下大片浓重的阴影,树干粗壮,需两人合抱。
这就是目标地点——“梧桐树下”。
陆明远走到湖边,像是随意散步的市民,驻足看了一会儿湖景。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那棵梧桐树,确认周围没有可疑人员滞留。然后,他改变方向,看似无意地朝着那棵梧桐树走去。
他的心跳平稳,呼吸均匀,但所有的感官都已提升到最敏锐的状态。他能听到身后不远处,那刻意放轻、却又无法完全掩盖的脚步声。
在接近梧桐树时,他脚下似乎被一块突起的树根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趔趄,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粗糙的树干。
“呃…”他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像是吃痛。
这个过程极其短暂,不过一两秒钟。他很快站稳了身体,拍了拍长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继续向前走去,仿佛只是散步时的一个小小意外。
然而,就在他手掌接触树干的那一瞬间,一个比指甲盖略大、用油纸紧紧包裹、颜色与树皮近乎一致的小小圆柱体,已被他巧妙地、不着痕迹地塞进了树干底部一个天然形成的、被苔藓半遮半掩的裂缝深处。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丝毫停留,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个隐藏点,保持着原有的步速,沿着公园的小径,慢慢走远了。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得如同本能。即便是最警惕的跟踪者,也很难从那短暂的踉跄和扶树动作中,分辨出任何异常。这更像是一个文弱书生在不平路面上的一次失足。
隐藏在几十米外、假意观赏湖景的“车夫”,目光紧紧跟随着陆明远的背影,直到他走出公园,消失在街角。跟踪者皱了皱眉,对方只是来公园散了会儿步,唯一的插曲就是差点摔了一跤,这似乎……并没有什么价值。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快步走到那棵梧桐树下,仔细审视了一番。树干、树根、周围的草地……一切如常,没有任何物品被放置或丢弃的痕迹。他蹲下身,甚至检查了那个裂缝,手指探入,只摸到了潮湿的苔藓和腐烂的树叶。
一无所获。
“车夫”站起身,拍了拍手,脸上露出一丝困惑和挫败。难道真的只是巧合?这个陆明远,难道真的只是个普通的、运气不太好(或者运气太好?)的商人?
他决定不再停留,迅速离开公园,继续跟上去。但他心里那种把握,已经开始动摇了。
而此刻,已经走在返回德裕典当行路上的陆明远,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微小的弧度。
他知道,那个油纸包裹的微缩胶卷,已经安全送达。里面不仅有那句“询:贵店可有万历版《昭明文选》?盼复。”的暗号,还有他对当前处境、监视情况的简要分析,以及下一步联络的初步建议。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
等待那个代号“夜莺”的同志,能够看到这个信号,并做出安全的回应。
回到典当行,梅姐见他回来,随口问了一句:“掌柜的,散步回来了?”
“嗯,”陆明远点点头,脸上带着一丝散步后的舒缓,“湖边空气不错,就是路不太平,差点崴了脚。”
他语气自然,甚至带着点自嘲。这话既是说给梅姐听,更是说给可能正在门外某处竖着耳朵的监视者听。
他走上二楼,关好房门。窗外,天色渐渐暗淡下去。街角那个身影,依旧固执地守在那里,但陆明远感觉,那目光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笃定,多了一丝疑虑。
他坐在书桌前,没有点灯,任由昏暗笼罩着自己。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与他心跳一致。
信号已经发出。
现在,他是一只被困在笼中的鸟,向未知的夜空,投出了第一声试探的鸣叫。
他不知道“夜莺”是否还能听见。
也不知道这声鸣叫,会引来的是希望的曙光,还是更深的陷阱。
悬念,如同窗外渐渐浓重的夜色,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也压在每一个字里行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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