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的回信来得比预想中更快,依旧是一封没有署名的短笺,内容简洁至极:
“风起于青萍之末,止于草莽之间。已着人析言。专注汝事,余不必虑。”
没有多余的安慰,也没有具体的承诺,但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掌控全局的冷静与力量。
“已着人析言”四个字,表明他已安排人手去剖析、引导京中的言论。
这正符合宓瑶的期望——不是强压,而是疏导,在喧嚣的谣诼中注入理性的声音。
与此同时,苏鸣那边也加大了力度。
他利用锦云坊多年积累的人脉,一方面在京中积极活动,向司制局和部分关注此事的官员展示新织机带来的切实好处;另一方面,也开始暗中追查谣言源头,虽进展缓慢,但也起到了一定的震慑作用。
几股力量暗中博弈之下,京中关于宓瑶的负面舆论风向,悄然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那恶毒诡异的“妖术”之说,因实在荒诞不经,且并无任何真凭实据,在几位以务实着称的官员和匠作大监公开表示“器利工善乃国之本,奇技淫巧之论可休矣”之后,渐渐失去了市场。
而关于“剽窃”的指控,则因那位被提及的“已故老工匠”的子弟后人主动站出来澄清,言明家传技艺与宓瑶所示截然不同,并对其成就表示敬佩,也就不攻自破。
虽然质疑和争议并未完全消失,仍有守旧之士斥其“违背古法”,有同行酸其“侥幸得逞”,但最危险的毒刺已被拔除。
舆论的主流,开始逐渐转向对其技艺本身的好奇与探讨,以及对其“女子之身却能创新器”这一点的褒贬不一的争论。
这种争论,本身便是一种进步。
宓瑶对此洞若观火。
她依旧深居简出,专注于工坊之事,仿佛外界一切纷扰皆与她无关。
但她能感觉到,那萦绕在她周围的、无形的压力之网,正在一点点松动。
她趁机向苏鸣提出了一个酝酿已久的计划:在锦云坊内,开办一个小的“技习班”。
“技习班?”苏鸣有些疑惑。
“正是。”宓瑶解释道,“新织机虽好,然操作、维护皆需专门学习。目前仅靠口耳相传,难以推广,亦易生错漏。我想系统整理操作规范与简易故障排查之法,每月抽三五日,集中教授坊内有意向的织工,尤其是女工。如此,可更快提升坊内整体效率,亦可为后续扩大新机使用储备人才。”
她刻意强调了“女工”。
在这个时代,教授技艺多是师徒单传或父子相授,系统性地培训女工,颇为罕见。
苏鸣沉吟片刻。
他深知人才的重要性,宓瑶的提议无疑极具远见。
但这意味着要投入更多资源,且可能再次引来“牝鸡司晨”的非议。
然而,看着宓瑶沉静却坚定的目光,想起她带来的巨大价值,苏鸣最终重重点头:“好!就依宓师傅所言。此事由你全权负责,需要什么,直接跟大掌柜说。”
消息一出,果然在锦云坊内引起了不小震动。
尤其是那些女织工,更是惊喜交加。她们大多地位低下,终日辛劳却难得学习提升的机会。
如今竟能有机会系统学习新技艺,还是由鼎鼎大名的“宓大家”亲自教导,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报名者踊跃异常。
第一期“技习班”开班那日,小小的讲堂内坐满了二十余名眼神热切的女工。
她们年龄不一,手上大多布满了劳作的薄茧,神情紧张又兴奋。
宓瑶站在前面,没有讲什么大道理,只是拿起一个梭子,开始讲解新织机投梭力道的控制要点。
她的语言朴实无华,却直指关键,配合着简易的图示和实物操作,清晰明了。
女工们听得如饥似渴,不时有人鼓起勇气提问,宓瑶皆耐心解答。
课堂气氛从一开始的拘谨,逐渐变得活跃起来。
下课后,一位年纪稍长的女工激动地拉着同伴的手,眼圈发红:“俺织了二十年的布,从没人跟俺讲得这么明白过!宓大家真是菩萨心肠!”
另一个年轻姑娘则兴奋道:“学会了这个,以后是不是也能像宓大家一样厉害?”
或许她们永远成不了“宓大家”,但这一点知识的火花,却可能点亮她们原本黯淡的人生,给予她们一丝改变命运的微末希望。
宓瑶站在廊下,看着她们雀跃而去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与充实感。这感觉,远比织出最华美的锦缎,获得贵人赞誉,更让她感到平静和满足。
她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何当初“陆铮”会沉迷于网络上的影响力,那种掌控话语、被人关注的感觉确实令人沉醉。
但那种影响力是虚浮的,建立在煽动和对立之上,如同沙上之塔。
而此刻,她感受到的,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建设性的力量。
通过传授知识,通过创造价值,她正在一点点地改变着周围具体的人的命运,也在悄然改变着这个时代对女性能力的认知边界。
这种力量,来得更为缓慢,却更加坚实,更加深入人心。
风波并未完全平息,争议依旧存在。
但宓瑶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节奏和方向。
名动京城带来的,不仅是烦恼,更是一个被放大无数倍的话语平台。
如何利用这个平台,不再仅仅是自保,而是去播撒更多的星火,去践行她曾经嗤之以鼻,如今却深以为然的“真正的价值”。
她转身走回工坊,那里,还有改进到一半的挑花装置等着她。
窗外,阳光正好,梅花已谢,枝头悄然萌发出嫩绿的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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