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元年的春天,似乎格外漫长。北境的战事在李靖的指挥下陷入胶着,突厥骑兵倚仗机动不断袭扰,虽未再破城关,却也让边境军民疲于奔命。朝堂之上,珠帘后的身影依旧每日准时出现,处理着仿佛永远也批阅不完的奏章,应对着层出不穷的政务。
这日朝会,议题是关于江南漕运的后续。因北境战事,大量粮草需经漕河北运,原本的漕运改制方案需根据实际情况调整。工部与户部官员轮流上前,陈述着复杂的水文数据、船只调度与钱粮核算。
云珏端坐在龙椅上,努力挺直腰板,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威严的帝王。然而,那些繁琐的数字、专业的术语,如同催眠的咒语,让他眼皮发沉。连日来,他夜间恶梦连连,不是梦见父皇失望的眼神,就是梦见突厥骑兵冲破了雁门关,将他从龙椅上拖下来。白日的紧张与夜晚的恐惧交织,让他精神萎靡。
当户部侍郎将一份需要御批的漕运预算章程呈到他面前时,他几乎是机械地接了过来。奏章是用厚实的宣纸书写,折叠成特定的样式。云珏昏昏沉沉地展开,只觉得眼前密密麻麻的字迹和图表晃来晃去,根本看不进去。他只想快点结束这难熬的过程,并未细看,便习惯性地将奏章捧在手中,做出阅览的姿态。
然而,他却没有注意到——他将奏章拿反了。
那代表着户部印章和尚书签押的朱红色印记,赫然出现在了奏章的顶部,而正文的字迹全部倒置。
这一细节,瞬间被下方许多眼尖的官员捕捉到了。
一阵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在殿中蔓延开来。几位御史面露惊愕,交换着难以置信的眼神。一些年轻官员忍不住以袖掩口,肩膀微微耸动。就连垂首站在班列中的王珩太傅,也微微蹙起了眉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云珏起初并未察觉异样,直到感觉到下方投来的目光变得怪异,听到那越来越明显的私语声,他才茫然地抬起头,正对上几位老臣那混合着失望、怜悯甚至一丝讥诮的眼神。他心中一慌,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手中的奏章,这才猛地发现自己竟犯了如此低级可笑的错误!
“轰”的一下,血液瞬间涌上他的头顶,脸颊、耳朵变得滚烫。极度的窘迫和羞耻感让他恨不得当场消失。他手忙脚乱地想将奏章翻转过来,却因为紧张,差点将奏章失手掉在地上,模样愈发狼狈。
就在这时,珠帘后传来了苏璃平静无波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皇帝,奏章拿反了。”
没有斥责,没有怒气,甚至没有过多的情绪。只是这么一句简单的提醒。
可这平静,却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让云珏感到无地自容。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在台上出尽洋相的小丑,而母后则是那个在幕后冷静操控一切的人。
他颤抖着手,将奏章翻转过来,头几乎要埋到胸口,再也不敢抬起。
接下来的朝会,云珏如同一个失了魂的木偶,浑浑噩噩。所有奏对,所有决议,他都充耳不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羞耻和挫败感中。他只觉得那些大臣们的目光,如同针扎一般,刺在他的背上。
好不容易熬到退朝,云珏几乎是逃离了太极殿,连惯例去向太后请安都忘了。
珠帘之后,苏璃静静地坐着,直到百官散尽,内侍们也恭敬地退至殿外,她依然没有动。
空旷的大殿里,只剩下她,和那道华贵而冰冷的珠帘。
她缓缓抬起手,揉了揉眉心,脸上第一次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疲惫。云珏今日在朝堂上的失仪,看似小事,却像一根尖锐的刺,扎进了她的心里。这不仅仅是颜面问题,更暴露了云珏心性的不成熟和面对压力时的慌乱。这样的君主,如何能让群臣信服?如何能……守住江山?
她独自坐了许久,方才起身,没有返回寝宫,也没有去处理堆积如山的奏章,而是命人备辇,去了太庙。
夕阳西下,将太庙巍峨的殿宇染上一层凄艳的橘红色。苏璃挥退了所有随从,独自一人,步入那供奉着云氏列祖列宗牌位的幽深殿堂。
殿内烛火长明,香烟袅袅。她一步步走过那些代表着大周历代帝王的牌位,最终,在最新安置的两个牌位前停住了脚步。
一个是“大行皇帝云承睿”,一个是“哀太子云琮”。
她先是在云承睿的牌位前静立良久。看着牌位上熟悉的名字,她仿佛又听到他临终前那句“幸好……有你……”。那托付如此沉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承睿,”她低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殿宇中显得格外清晰,“我尽力了……可是珏儿他……”她的话语哽在喉头,无法继续。该说什么呢?说我们的儿子不堪大任?说他在朝堂上将奏章拿反,沦为笑柄?
她沉默下去,只是伸出手,用指尖极轻地拂过那冰冷的牌位,仿佛想从中汲取一丝力量和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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