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程砚清将查证结果呈至凤仪宫。老尚书面色凝重地递上密报,纸页边缘被他攥得发皱。
娘娘,他声音低沉,流言最初是从...东宫传出的。
苏璃执朱笔的手悬在半空,墨汁滴在奏章上,泅开一团刺目的红。她缓缓抬头,目光掠过窗外——东宫的方向花木葱茏,在晨光中静谧如画。
详细说。
程砚清喉结滚动:是太子身边的典膳官。他在酒醉时对同乡说,殿下近日常对着《盐铁论》叹息,提及...提及牝鸡司晨。
最后四字轻若蚊蚋,却如惊雷炸响在殿中。苏璃指尖的玉扳指地裂开一道细纹。
还有呢?
太傅周谨言日前召集门生,说...说娘娘批红的奏章比陛下还多。程砚清额角沁出冷汗,老臣还查到,谢采女被禁足前,曾收到东宫送去的补药。
苏璃缓缓起身,玄色朝服上的金凤在晨光中展翅欲飞。她走到殿门前,望着太液池上缭绕的晨雾。
传太子。
当云琮踏进凤仪宫时,看见母亲正对着那幅《海棠春睡图》出神。画中女子慵卧花间,眉目与他记忆中的母后一般无二,却又陌生得紧。
儿臣参见母后。
苏璃没有回头,指尖轻抚画上题字:琮儿可知,这幅画是你父皇十九年前所作。
云琮怔了怔。他从未见过这般温柔的母亲——不,或许见过的,在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他刚登基,苏璃声音飘忽,说要把这太平江山传给你。
母后唤儿臣来,所为何事?
苏璃转身,目光如古井无波:东宫典膳官张禄,你可知他近日言行?
云琮脸色微变:他...犯了何事?
妄议朝政,诽谤本宫。苏璃将密报推到他面前,琮儿觉得,该如何处置?
少年太子快速浏览密报,指尖渐渐发白:母后,张禄伺候儿臣十年...
所以就能散布牝鸡司晨的流言?苏璃声音依旧平静,所以就能说本宫是吕雉再世
云琮抬头,眼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抗拒:清者自清,母后何必与奴才计较。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语气疏离如对朝臣。苏璃背在身后的手猛地收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清者自清?她重复着这四个字,忽然轻笑,若本宫真要计较,此刻张禄已经人头落地。
云琮倔强地抿着唇:母后是要儿臣亲手处置他?
本宫要你明白,苏璃走到他面前,目光如炬,有些话,说出口就再也收不回去了。
母子二人相对而立,相似的眉眼间涌动着暗流。殿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氛。
儿臣以为,云琮缓缓跪地,母后近日确实...太过劳心劳力。
江淮漕运、边关布防、科举改制...这些本该是父皇决断的事。少年抬起头,目光清亮得伤人,母后可知,朝中已有人称您为?
苏璃踉跄后退,扶住案角才稳住身形。二圣...好一个二圣!
所以,她声音发颤,连你也觉得母后僭越了?
云琮垂下眼帘:儿臣只是不愿见母后...背负骂名。
骂名?苏璃突然大笑,笑声里带着苍凉,这十九年来,本宫背负的骂名还少吗?当年推行新政,他们说本宫妖言惑主;当年击退突厥,他们说本宫牝鸡司晨;如今...如今连亲生儿子都觉得本宫专权跋扈!
母后!云琮惊慌抬头,看见母亲眼角闪动的泪光。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坚强的母亲露出这般神情。
苏璃背过身去,肩头微微颤动:去吧,按你的意思处置。
云琮怔怔望着母亲的背影,忽然发现那挺直的脊梁不知何时已微微佝偻。他想起幼时生病,母亲总是整夜守候;想起课业受阻,母亲耐心教导直至三更...
儿臣...他想说些什么,却见母亲抬手制止。
本宫乏了。
走出凤仪宫时,初夏的阳光刺得他眼睛发疼。程砚清守在宫门外,见他出来急忙上前:殿下...
传令,云琮声音干涩,张禄...贬去皇陵。
老尚书怔了怔:这处罚是否...
照做!少年太子突然提高声音,吓飞了枝头的雀鸟。
他快步走向东宫,脚步越来越急,最后几乎奔跑起来。宫人们惊慌避让,不明白向来温文的太子为何如此失态。
回到书房,云琮猛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剧烈喘息。案头那卷《盐铁论》静静躺着,母亲批注的民为邦本四字墨迹犹新。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母亲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那时她说:琮儿,为君者当以百姓为重,其他都是虚名。
可如今...如今他却在用伤害最敬重的母亲。
窗外传来云琼银铃般的笑声,小公主正在海棠树下嬉戏。那样无忧无虑的年纪,尚不知深宫里的暗流汹涌。
云琮缓缓滑坐在地,将脸埋进掌心。
有些隔阂,一旦产生,就再难弥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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