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口谕和赏赐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京城官场激荡起层层涟漪。凌越“候任”副右都御史的身份并未改变,但所有人看他的眼光都已不同。拜访的帖子依旧络绎不绝,但语气愈发恭敬,试探中也带上了更多的谨慎。
凌越依旧保持着低调,多数邀约都让王砚以“需静心整理案卷”为由婉拒。他知道,圣眷虽隆,却也是架在火上烤,一言一行都需格外小心。
结案陈文最终定稿,厚厚一沓,详细记录了云逸居士案的每一个细节、每一次推理、每一份证言,以及凶手的完整供词。凌越将其誊抄清楚,一份送往刑部归档,一份送往都察院备案,最重要的一份,则通过通政司呈送御前。
他并未在文中过多渲染自己的功劳,而是力求客观严谨,重点突出了案件的诡异性和危害性,以及最终破获是“赖陛下洪福,同僚协力”的结果。这是官场的生存智慧,也是他的本心——破案是为了昭雪冤屈,而非争功邀宠。
呈送御前的第三日午后,一队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澄清坊官邸门外。为首的是一位面容冷峻的千户,他并未进门,只是对着闻讯出迎的凌越微微一抱拳,声音平板无波:
“凌大人,陛下口谕,召大人即刻入宫觐见。轿子已在门外等候。”
没有预兆,没有文书,只有锦衣卫直接上门“请人”。这种召见方式,本身就透着不寻常的压力。
凌越心中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拱手道:“有劳将军稍候,容下官更换朝服。”
“陛下吩咐,便服即可。凌大人,请。”锦衣卫千户的语气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凌越不再多言,对王砚使了个“安心”的眼色,便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常服直裰,坦然随着锦衣卫走出了大门。门外停着一顶看似普通、实则用料做工都极讲究的青呢小轿。
轿子起行,走得又快又稳,穿过熙攘的街道,直向皇城方向而去。轿帘低垂,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也隔绝了凌越的视线。他端坐轿中,闭目养神,心中却飞速盘算着此次突然召见的种种可能。
是单纯嘉奖?询问案情细节?还是……另有深意?
轿子并未从通常官员入宫的承天门进入,而是绕到了西侧的西安门,经过严密查验后,悄无声息地抬入了宫墙之内。一路经过重重宫阙,最终在一处相对僻静的宫殿前停下。
“凌大人,请下轿。万岁爷在养心殿西暖阁。”锦衣卫千户掀开轿帘。
凌越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跟着那名千户,在两名小太监的引导下,低头垂目,步履沉稳地走向那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核心的殿阁。
沿途侍卫林立,气氛肃穆庄严,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唯有靴底轻叩金砖的声音,清晰可闻。
进入养心殿院落,来到西暖阁外。引路太监尖细着嗓子低声通传:“启禀万岁爷,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凌越奉召觐见。”
里面沉默了片刻,才传来一个略显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让他进来。”
太监打起帘子,凌越躬身低头,迈过高高的门槛,进入暖阁之内。一股淡淡的、沁人心脾的檀香味传来,他不敢抬头直视,依着礼数,快步走到御案前约一丈远处,撩袍跪倒,叩首行礼:
“微臣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凌越,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皇帝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疲惫,但依旧带着掌控一切的力度,“赐座。”
“谢陛下。”凌越这才谢恩起身,依旧微垂着眼睑,依言在太监搬来的一个小锦凳上欠身坐了半个屁股,保持恭谨姿态。
他飞快地用余光扫了一眼。西暖阁并不大,陈设典雅而不失皇家气派。当今万历皇帝正坐在御案后,身着常服,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显清瘦些,面色有些苍白,眼神却锐利,正拿着一份文书看着——凌越认出,那正是他呈上的结案陈文。
御案一旁,还垂手侍立着一位面白微胖、身着大红蟒衣、眼神低顺却透着一股精明的中年太监。凌越心中一动,此人想必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冯保!一位权倾内廷、甚至能影响外朝的风云人物。
阁内一片寂静,只有皇帝翻阅纸张的细微声响。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良久,皇帝才放下文书,目光投向凌越,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凌越,你这份结案陈文,写得很是详尽。洞察人心,抽丝剥茧,步步为营,最终让凶徒自曝其短……很好。朕没想到,一桩看似寻常的自尽案,背后竟隐藏着如此诡谲的阴谋。”
“陛下谬赞。此乃臣分内之事,赖陛下天威庇佑,方能侥幸破获此案,不敢居功。”凌越连忙起身,躬身回答,语气谦卑。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侥幸?若是侥幸,满朝文武岂不都是侥幸之辈了?朕看过你在浙江的卷宗,处州矿案,你也办得漂亮。不避权贵,一查到底,是个能做事、敢做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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