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止戈耳中嗡鸣不绝,胸腔里一股腥甜翻江倒海,几乎要冲破喉咙。
他死死压下,挤出的声音像被钝刀割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
“……她的身子。”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毕生力气,才问出下一个问题。
“如今……到底到了什么地步?”
沈鹤抬起头,目光直直对上白止戈血红的双眼,没有半分闪躲。
他只是缓缓摇了摇头,那动作带着一种宣判般的沉重。
“将军,‘烬殇’名为奇毒,实则……是蚀骨灼心的慢药。”
“三年来,它早已蛀空了娘娘的心脉根基。”
“外表看似勉强支撑,内里,却已是千疮百孔,一座将倾的空楼。”
沈鹤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的光都黯了下去。
“此次呕血,更是釜底抽薪。”
“如今再用药,不过是续着一口气罢了。”
他一字一顿,像在宣告一场早已注定的死亡。
“娘娘她……已是油尽灯枯,旦夕之间的事了。”
“油尽灯枯”。
这四个字,化作四根淬了寒毒的冰锥,狠狠钉进了白止戈的心口。
他身形剧烈一晃,手猛地砸在身旁的桌案上,指骨因为极致的用力而发出骇人的青白色。
他想起几个时辰前,大殿上那惊鸿一瞥。
那张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那瘦削得脱了形的下颌,那脆弱得风一吹就会碎裂的身影……
原来那不是病弱。
那是真正的强弩之末,是真正的时日无多。
尖锐到极致的痛楚,混合着足以将人溺毙的悔恨与窒息感,轰然将他吞没。
他错怪了她三年。
他恨了她三年。
而她,在那个他看不见的深宫里,用自己的命,为他,为所有将军府的旧人,撑起了一片天。
她独自一人,在病痛与构陷的泥沼里挣扎,直至……灯枯油尽。
沈鹤看着白止戈瞬间煞白的脸色,心中同样绞痛,声音压得极低:“下官……尽力了。”
“这毒……若非娘娘的意志远超常人,恐怕……连第一年都撑不过去。”
这话里,有医者无力的憾恨,更有对那位深宫女子,发自肺腑的敬畏。
沈鹤不敢在驿馆久留,吐露了部分压在心口数年的隐秘后,便由文士谦安排人悄无声息地送了回去。
这一夜,无人安睡。
白止戈在花厅枯坐至天明,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他像一尊石雕,纹丝不动。
只有那双紧握到骨节错位的拳,和眼底奔腾了一夜的血色,昭示着他内心的炼狱。
次日,沈鹤照例入宫请脉。
许是万寿节后仍需应酬各国使臣,皇帝澹台明彻竟不在乾元宫,这给了沈鹤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
内殿药气浓得化不开,林见微安静地躺着,脸色比昨日更添一分死气。
沈鹤诊完脉,一颗心,直直沉入谷底。
他挥退左右宫人,趁着殿内只剩他二人,俯下身,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说道:
“娘娘……昨夜,白将军……寻了下官。”
榻上的人,眼睫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她没有睁眼,但沈鹤感觉到,那本就微弱的气息,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沈鹤的心脏擂鼓般狂跳,他继续低语:“下官……未曾多言,只略提了旧事。下官不知,娘娘是否另有安排?”
死寂。
长久的死寂之后,就在沈鹤以为她已再度昏睡过去时,一个沙哑到破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
她问出的第一句话,竟是:
“他……一切……可好?”
沈鹤浑身剧震,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那张毫无生气的脸。
千般算计,万般隐忍。
她已走到生命尽头,第一个念头,竟还是那个人的安危?
一股滚烫的酸楚直冲鼻腔,沈鹤强行压下,声音都哽咽了:“将军……一切安好,边关稳固,此次回京,亦安然无恙。”
皇后的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
那是一个卸下了千斤重担的,如释重负的弧度。
她缓了很久,才重新积聚起一丝力气,声音轻得像随时会散在空气里:
“回来了……就好……”
“可以……放心了……”
她顿了顿,像是在积蓄最后的气力,吐出的指示却清晰得令人心颤。
“之前……所有的人……布置……”
“你……都交给他。”
“以后……听他的……即可……”
沈鹤瞬间明白了。
她撑着这最后一口气,就是为了等到白止戈归来,亲眼确认他羽翼已丰,安然无恙。
然后,她便要将这三年用命换来的一切,悉数交付。
再然后……她就可以“放心”地走了。
“娘娘!”沈鹤再也忍不住,低呼出声,声音里是无法抑制的悲痛。
林见微却不再言语,仿佛那几句话已抽干了她最后的生命。
她极轻地合上眼,气息重新变得微弱、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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