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的偏殿,用于皇帝处理日常政务之所,此刻却弥漫着一种比往日更加凝滞的气息。熏香的青烟在空气中笔直上升,仿佛也被这无形的压力所禁锢,不敢有丝毫的飘摇。始皇帝嬴政端坐于御案之后,面色沉静,唯有那搁在蒙着虎皮扶手上的、指节微微发白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他刚刚听取了几位方士关于东海寻仙最新进展的禀报,结果依旧令人失望,甚至夹杂着更多语焉不详、试图蒙混过关的推诿之词。一股压抑的怒火,正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在他胸中寻找着喷发的出口。
而就在这个微妙的时刻,他的长子,公子扶苏,请求觐见。
扶苏走入殿内,步履沉稳,身姿挺拔,眉宇间继承了其父的英气,却少了几分霸戾,多了几分儒雅的沉静。他身着合乎礼制的公子服饰,宽袍大袖,更显得气质温润。然而,他此刻的眼神,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辩的忧虑与坚决。他刚刚得知了父皇因方士虚耗钱粮、丹药无效而雷霆震怒,并已下令御史案问诸生,牵连者众,恐怕又将是一场腥风血雨。这消息,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长久以来的隐忍。
“儿臣扶苏,叩见父皇。”他依礼参拜,声音清朗。
嬴政抬了抬眼皮,目光在长子身上短暂停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平身。何事?”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惯有的、令人心悸的威压。
扶苏没有起身,反而将头埋得更低,以一种近乎叩首的姿态,沉声开口:“父皇,儿臣斗胆,为今日案问诸生一事进言。”
御座上的身影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殿内侍立的宦官们更是将头深深低下,恨不能缩进地缝里去。
“儿臣听闻,天下初定,远方黔首未集。”扶苏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尚未被完全磨平的棱角与热忱,“诸生皆诵法孔子,习圣人仁德之道。今父皇皆以重法绳之,儿臣恐天下不安,民心离散。”
他顿了顿,似乎在积聚勇气,然后抬起头,目光恳切地望向那高高在上的父亲:“夫治国者,在安民为本。刑杀或可震慑一时,然非长治久安之策。昔日周室绵延八百载,赖仁政德化;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伏望父皇明察,施仁政,宽刑罚,使天下之士,皆能安心为陛下所用,则四海归心,盛世可期!”
这番谏言,引经据典,核心明确——反对严刑酷法,主张推行仁政。这是扶苏在其老师(可能是儒家学者)影响下,逐渐形成的、与父皇嬴政那纯粹法家路线截然不同的政治理念。
然而,这番话,在此刻的嬴政听来,无异于最刺耳的噪音,最直接的挑战。
“诵法孔子?”嬴政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冰锥碎裂,带着刺骨的寒意。他猛地一拍御案,震得简牍笔砚都跳了起来。“黔首未集?天下不安?朕横扫六合,统一宇内,书同文,车同轨,筑长城以御外侮,修驰道以通有无,此乃亘古未有之功业!何来不安?!”
他站起身,玄色的龙袍如同垂天的乌云,一步步从丹墀上走下,逼近伏在地上的扶苏。那目光不再是审视,而是充满了被冒犯的愤怒与极致的失望。
“仁政?德化?”他嗤笑一声,声音里满是讥讽与不屑,“尔可知,山东六国,何以败于朕手?正是因其拘泥旧礼,妄谈仁义,君臣相疑,民心涣散!若非朕以法为教,以吏为师,行雷霆手段,焉有今日之一统江山?!”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击在扶苏的心上,也敲击在殿内每一个人的灵魂上。这是两种治国哲学的根本对立,是无法调和的理念冲突。在嬴政看来,扶苏所倡导的“仁政”,正是他所摧毁的旧秩序的余毒,是软弱、迂阔、会导致帝国重新陷入分裂与混乱的祸根。
“诸生谤议朝政,惑乱民心,与那些刻石诅咒朕的六国余孽何异?!”嬴政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那源自陨石事件的猜疑与暴戾,此刻被彻底点燃,“你,朕之长子,不思为父分忧,不思维护法度,反而在此为这些摇唇鼓舌、乱法惑众之徒求情?!你眼中,可还有朕这个父皇?可还有这大秦的律法?!”
最后一句,已是雷霆之怒。那股因求仙失败而积郁的怒火,因对“异见”的极端敏感,此刻尽数倾泻到了敢于直言进谏的儿子身上。
扶苏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固执地保持着那份他认为的“正道”之光。他知道这番话会触怒父皇,但他没想到愤怒会如此炽烈,如此……不容置喙。他看到的是一个被绝对权力和无边猜疑包裹、已然听不进任何温和声音的父亲。
“父皇!”他试图再做最后的努力,“儿臣并非……”
“够了!”嬴政粗暴地打断他,转过身,不再看他,只留下一个冰冷而决绝的背影。“朕意已决!诸生犯禁者,按律严惩,绝不姑息!”
他停顿了一下,那背影仿佛凝聚了北地的寒冰,一字一句地吐出对长子的裁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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