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深处,有一处不设窗户的密殿。终年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混合着丹药金石之气与某种更深沉阴郁的寒意。这里是始皇帝嬴政晚年愈发频繁流连的地方,不是处理朝政的宣室,不是接见使节的麒麟阁,而是他秘密接见方士、寻求长生之术的“觅仙殿”。帝国的绝对主宰,在这里面对着他一生中最为强大、也最无法用权力和律法征服的敌人——时间。
曾经,他倾尽毕生精力,试图在空间维度上建立永恒的秩序。他统一了六国,划定了郡县,修筑了长城,开凿了灵渠,铺设了驰道。他以为,一个从地理到思想都高度统一、完全受控的帝国,便是他意志的永恒延伸。然而,岁月,这无形却最残酷的法则,正悄然在他身上刻下痕迹。镜中日渐增多的白发,偶尔袭来的病痛,精力不济时的疲惫……这些都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那由权力和功业构筑的、看似坚不可摧的自信外壳,露出了深处对消亡的原始恐惧。
他扫平了六合,却无法让时光倒流;他制定了律法,却无法约束生命的流逝。这种无力感,对于习惯了掌控一切的他而言,是比任何战场上的敌人更可怕的折磨。于是,他的目光,从尘世的版图,投向了虚无缥缈的云海仙山。
徐福的登场与诱惑
在这样的背景下,齐地方士徐福的登场,恰逢其时。与那些只会空谈玄理或炼制粗糙丹药的寻常方士不同,徐福显得更为“专业”,也更具胆识与口才。他身着洁净的方士服,面容清癯,眼神中既有对“大道”的虔诚(或表演),也有洞察人心的精明。
在一次秘密召见中,徐福于觅仙殿内,向嬴政描绘了一幅令人心驰神往的图景。
“陛下,”徐福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能安抚躁动的灵魂,“臣尝游于东海,见蓬莱、方丈、瀛洲三神山,其上宫阙皆为金银,仙人所居,禽兽尽白,远望之如云,及到,三神山反居水下,临之,风辄引去,终莫能至。”
他详细描述了神山的缥缈与华美,强调了“不死之药”的存在,并指出,之所以常人难至,是因为有“大鲛鱼”守护,且需要“童男童女”与“百工”同行,以“诚意”感动仙人。
这番说辞,巧妙地结合了神话传说与现实逻辑,既满足了嬴政对“彼岸”的想象,又给出了看似可行的“操作方案”。更重要的是,徐福精准地抓住了嬴政的心理:皇帝不惧怕困难,不吝啬投入,他惧怕的是“没有希望”。徐福给了他希望,一个超越时间界限、实现永恒统治的希望。
嬴政端坐在御案后,冕旒下的目光锐利如鹰,审视着徐福。他一生多疑,诛杀过无数欺瞒他的方士儒生。但此刻,徐福所言,与他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渴望产生了共振。他渴望相信,或者说,他必须相信。因为如果不相信长生,那他毕生构建的秩序宏图,终将在某一天因他的消亡而崩塌,这比死亡本身更让他无法接受。
“汝所需何物?”嬴政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臣请斋戒,与童男童女、百工技艺及五谷种种,入海求之。”徐福躬身,语气坚定,“然,需大船楼船,强弓劲弩,以御鲛鱼,显陛下威仪,方能近仙山。”
这已不仅仅是一次求仙问药,更像是一次规模浩大的海外殖民探险。嬴政几乎没有犹豫。
“准。”一个字,重若千钧。巨大的资源被调动起来,无数的家庭被迫献出儿女,能工巧匠被征发,楼船在沿海日夜赶造。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帝国的力量再次被投入到一个看不见边际的领域。
扭曲的节点与劫火的契机
对长生不老的追求,是嬴政理想滑向扭曲的关键节点。此前,他的一切行为,无论多么严酷,其核心目的都可以被理解为构建一个理想的、有序的人间帝国。虽然手段极端,但目标尚在“人世”的范畴之内。而追求长生,意味着他的欲望已经超越了人间的界限,试图挑战宇宙的根本法则。他将自己视为不仅能够主宰空间,更能主宰时间的唯一存在。这种极致的、近乎神性的傲慢,使他与现实脱节,也使他心灵的门户,向某些未知的、危险的力量,悄然洞开。
在徐福第一次出海,久久未归的日子里,嬴政的焦虑与日俱增。他频繁巡行东方郡县,登临海边碣石,眺望茫茫东海,期盼着那载着不死药的船队归来。他变得更加多疑易怒,对身边方士的容忍度也越来越低。那些声称能炼制丹药却毫无成效的方士,开始被以“欺君”之罪处死。
就是在这样的一种精神状态下——极度的渴望、巨大的焦虑、对时间流逝的敏感以及对“欺瞒者”的愤怒——那潜藏在历史阴影中的“劫火”,找到了最初渗透的缝隙。
那可能是在一个深夜,嬴政独坐觅仙殿,看着铜镜中自己日渐衰老的容颜,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戾与不甘涌上心头。他感到时间如同流沙,正从他紧握的指缝中无情溜走。他构建了如此庞大的帝国,却无法让它永远属于自己!这种极致的挫败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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